码头栈板上,年逾天命之年的四海商会大总管李四海纹丝不动注视着波涛滚滚的江水,深邃的眸光透着晦暗莫名的凌厉凶光。
从得知少主景龙遇刺坠江的那一刻,李四海的脸上就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惟有这双鹰隼般犀利的眼睛若有若无的流露出些许戾气,没有人敢于直视他的目光,因此也没有人能够窥探他内心深处的情感。
“整整两个时辰了,少爷应该已经离开涪陵县境,都回去吧。”
忽然,伫立码头静默两个时辰之久的李四海开口说话了。他的语气很冷漠,声音透着冰寒刺骨的杀意,令站在左右两侧的涪州太守和胡副将心头震颤,不寒而栗。好在他二人都是饱受宦海熏陶之人,自制力很强,强忍着心头的寒意,没有当众失态。
踌躇半晌,涪州太守竭力平复心神,斜视胡副将一眼,却见他目光飘忽,东张西望,似乎是对散落在地上的37名刺客的残肢断臂十分好奇。
顿时,太守吁一口气,弯腰低头对李四海委婉劝慰道:“大总管且宽心,景龙公子素来与人为善,皇天护佑,吉人自有天相,料想不日即可平安归来。”
干巴巴的安慰一句,却见李四海瘦高挺拔的背影一动不动,太守不禁老脸微红,再次将目光投向胡副将,不成想,胡副将抢先一步撇过头去,直勾勾的盯着地上那具被打断脖子的尸体,仿佛那具头颅一百八十度扭转的死尸上面隐藏着羽化成仙的无穷奥秘,看得神情专注,津津有味。
“这厮当真不为人子,偷奸耍滑,好生无赖!”太守狠狠地腹诽一句,却又不得不继续劝说李四海:“虽说景龙公子天真无邪,性格活泼(傻子),但瑕不掩瑜,公子天生神力,自幼打煞筋骨,十数载如一日,加之家学渊源,又有大总管悉心栽培,其武勇之名早已传遍山南东道,我涪州上下十余万军民无出其右者。
更何况,下官听说公子早在三年前便已洗筋易髓,一身筋骨堪称钢筋铁骨,并且精通各种兵器,深谙水性,武艺已然登堂入室。远的且不说,单说眼前这37名刺客便是景龙公子赤手空拳将其击杀,由此可见,公子武功之强世所罕见。是以,此番公子虽遭歹人行刺,失足落水被洪水冲走,下官料想顶多三五日,公子便可安然回来。”
一番道听途说的话,说得太守大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脸颊发烫,却又不免自鸣得意。像这样硬生生将一个多年疯疯癫癫的傻子说成武林高手,这绝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虽然是信口开河,睁着眼睛说瞎话,却也是久经官场锤炼出来的“真本事”。
若是没有这点能耐,只怕他还在涪州司马的位置上徘徊,根本不可能位居一州之首;尽管他这个涪州太守是三等下州,仅是正四品下的官秩,却也跻身四品大员之列。
太平盛世的地方官晋升何其艰难!
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套极尽溜须拍马的说辞竟然起作用了。
李四海暮然回首,眯眼看着他,那张风雨不化、水火不侵的冷漠面孔居然浮现几分老怀欣慰的笑意。
只见李四海缓缓转身,颔首道:“我家少主确是大唐立国百年以来罕见的武学奇才,五岁筑基习武,十三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即使是失忆之后仍旧一如既往的勤奋刻苦,三年前武艺已有小成,眼下说是登堂入室亦不为过。”
话音一顿,语峰陡转,李四海轻轻抬手,“时间不早了,少主若还在附近,我等早已找到。而今少主音信全无,想来已不在此处。此番王太守和胡副将不辞辛劳,率部冒雨搜索江岸,待少主平安归来之日,李某定当携少主登门答谢两位的援手之恩。”
王太守和胡副将微微错愕,反应却不慢,频频颔首表示不敢居功。
然而等到他俩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满脸苦涩:“说得好听,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傻子失足落水后还能活?谁受得起你的感谢啊,只要你不找我们麻烦,我们就谢天谢地喽!”这是他们俩的心声,奈何碍于四海商会势大不敢当面挑明,但心里却腹诽不已。
并肩离开码头后,王太守和胡副将却是神情凝重,忧心忡忡,遂在目光相错之际达成共识,赶紧回去商议对策。因为他们听出了李四海的言外之意,如果傻公子平安回来,一切都好说;反之,李四海就不会善罢甘休,很有可能将景龙公子之死算在他们二人头上。
……
一声号令,两千名府兵和衙役纷纷离开江边,结束了这场徒劳无功的搜救。
骑兵先行,同是军府辖下的步卒紧随其后,最后撤离的州府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