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方起,苏媺慵懒地坐在南窗下,从一个天青色净地小瓷罐里取出一小簇缕金黄芽,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
今年,西南各州进贡的头春茶,入京时间都格外早,这青气便重了些。
她若有所思地将茶放入白釉桐叶杯,执壶注水,茶汤激荡,清冽的鲜香一丝丝蔓延开来。
秀姀支起镂雕梅花窗格,一边拿了掸子清扫器物家什上的灰尘,一边絮絮地说着闲话。
“这个春天,京城里还真是热闹,兵部左侍郎欧阳大人忙着嫁女儿,东宫也粉刷一新,开始准备迎娶太子妃。等太子的大婚一过,后面还不知有多少喜事呢!”
数日前,前朝后宫都接到旨意:御史台主官、御史大夫訾有昉之女“端重温恭、柔嘉中节”,被择选为太子正妃,大婚吉日定在八月初五,委实有些仓促。
释香也哂笑道:“算年纪,太子早就该成亲了。可这几年,贵妃挑剔得厉害,朝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不敢随便定下婚事,这一拖,呵,太子都二十一了,满京城的大家公子们成亲的年纪也跟着往后拖,不知多少人盼着这太子妃的人选赶紧定下呢!”
自那日夜谈后,秀姀与苏媺主仆之间,虽还称不上交心,却也亲近了许多。
她对苏媺的吩咐开始认真以待,即使不是自己分内之事,也是能出主意便出主意,纵使不能,也不像过去那般,只要事不关己,便置身事外。
苏媺慢慢品着白釉桐叶杯中的茶,隔着氤氲升腾的雾气,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表情自然的秀姀。
因了秀姀的疏忽,误以为翮贵妃看中的儿媳是兵部左侍郎欧阳燊的女儿欧阳燕,此后种种麻烦、诸多龃龉,皆由此而生。
秀姀却执拗着不肯低头,不但对自己的过失避而不谈,一直潜藏心底的不恭不忠,也表露无遗。
苏媺也着实恼了:一个奴才,自以为有几分依仗,竟敢要主子的强,这样的人,岂能留得?
如今,她肯放下姑姑的架子,主动谈起太子妃的事,也算是表明态度,正视了自己的身份。
到底是在皇宫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能屈能伸,是个聪明人,也怨不得侒王兄长会坚持要苏媺带秀姀进宫。
苏媺心里感叹着,扭头去看一旁的檀墨,她正面对小几上的棋盘苦苦思索,对身边人的闲话充耳不闻。
苏媺瞅了棋盘一眼,忽而手起子落,一片雪白玉子中多了一点青黛,陷入僵局的棋面顿时活转过来。
檀墨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下棋比绣花实在难太多。这小小的棋子,真是熬煞人的性子!”
苏媺莞尔一笑,自进了宫,除了永昶宫的嬿昭仪和三皇子端阳,她便没了下棋的对手。
释香和檀墨原都学过,可释香性子跳脱,是个坐不住的,檀墨只好把丢了许久的棋谱重新捡起来。
只是,她本就不擅长此道,虽有心给小姐解闷,到底太弱了些,只能在小姐手下走得一招半式。
苏媺把玩着一枚温润玉子:这棋面虽活了,却有一黑子横在虎口之上,叫人心中好不痛快。
她一边思索棋局,一边分了心思去想东宫的事。
这段时日,景元帝派了晋德宫内侍,日日到东宫监察,大有除了面圣听训和年节大庆之类太子必须在场的日子外,都要把他关在东宫里潜心学问、正品修德的架势。
想起四个月后就要进宫的太子妃,苏媺禁不住问秀姀道:“姑姑可还记得,立秋那日,翮贵妃在碧螺亭设宴,訾晚云的样貌举止如何?”
秀姀脸上掠过一丝窘意,见苏媺十分专注于眼前的棋局,并未有责怪之意,忙敛回心神,细细回忆起来。
“那一天,訾小姐仿佛穿的是一身湘妃色衣裙,衣饰装扮并无出挑之处。她身量适中,看上去是个静默温顺的性子,坐在左边第四还是第五个位子上,靠近碧螺亭门口,不言不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