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过后,尚工局司制乌嬷嬷带人捧了衣料来,请曦华挑选。
她是翮贵妃的心腹,人老成精,也不指望得到曦华的好脸色,只陪笑道:“前些日子,贵妃新得了一匹凤尾戗金缂丝,花样儿实在娇嫩,娘娘就一直念叨着,要给公主送来,事多忙乱,一时忘了,可巧公主要做裙子,正好用得上。”
说着,她亲手将缂丝奉上。
曦华斜靠在一张雕漆菡萏出水的美人榻上,素着小脸,眼皮也没搭一下。
“缂丝虽好,做梅裙却又沉又笨,谁耐烦穿它?你们都说,贵妃最懂衣饰打扮,依本公主看,也是平常!”
乌嬷嬷笑容一僵,嘴唇翕动,却不敢接话,只恨不能变成聋子。
“我记得,贵妃赏过公孙采女一匹金银双丝素地明光锦,做梅裙正好合适。”
曦华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小下巴一点:“你去回了贵妃,本公主瞧上了。”
乌嬷嬷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来。
“公主明鉴!当初,公孙采女以一舞博得皇上开颜,才得了那明光锦,皇上面前是过了明路的,娘娘既赏了出去,怎好再收回来?”
一旁的软塌上,苏媺正手拿绣绷,替曦华绣一件小猫戏薄荷的红绫肚兜。
听了乌嬷嬷的话,她轻翘嘴角,一丝笑意若白鸥点水,闲闲然迤逦开来。
公孙采女本姓孙,原是教坊司的一名舞伎,生得媚格窈窕,是翮贵妃举荐给皇帝的新宠。
大齐立朝六年,治下疆土虽大部归于太平,但西南的部分县镇和山区,一直为南周遗部掌控。
数月前,大齐军队在西南松子山陷于鏖战,近两万兵马覆没,景元帝怒极兼忧心,近一个月不思饮食。
孙氏得了贵妃点拨,苦心练得了唐代剑舞名家——公孙大娘的《浑脱》舞。
那舞姿洒脱、刚劲,颇有“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气势和豪情。
景元帝看得心情澎湃,说孙氏之舞有“雄妙”的神韵,倘若公孙大娘在世,料想也不过如此。
孙氏便自言,她祖籍就是松子山,因战事与家人背井离乡、流落京城,幸而被选入教坊司,得以保全了自己,这是皇帝恩被天下之德。
她又劝慰皇帝,说南周遗部不过仗着熟悉地形才侥幸得胜,假以时日,大齐军队必能攻克松子山。
当时,翮贵妃在一旁凑趣儿,说孙氏虽是一小小女子,也舞出了大齐将士勤于王事、百折不挠的决心,乃是西南大安的吉兆。
一番话说得皇帝龙心大悦。
他当即命孙氏改姓公孙氏,并越过无品级的御女、侧七品承衣,直接晋封了正七品采女,赐居锦澜阁。
翮贵妃夫唱妇随,说公孙采女令皇上开怀,乃大功一件,因她是蜀中人,便特意赏了一匹金银双丝素地明光锦。
越级晋封也罢了,但越级的赏赐,不过是表面风光:那匹明光锦成了人人艳羡、又人人嫉恨的“烫手山芋”。
因为战事,蜀中贡品曾一度中断,宫中用的蜀锦都是南周皇朝的旧物,这两年,才慢慢恢复进贡。
其珍贵不言而喻,而明光锦又是蜀锦之最。
公孙采女若穿了这锦,实在太扎眼,不定什么时候,便要招来灾祸。所以,她一定会送出去,做邀宠保命的人情。
却不料,嫔妃们还未出手,倒被曦华先盯上了。
西南……
苏媺素指微颤,一抹似悲似暖的痛色浮现眸底,又悄然隐去,如初冬里一粒银雪落在枯桠的梅枝上,倏忽间消融了,徒留一点寂寥的微寒。
花照将一碟蜜沁梅果放在束腰小几上,跪坐在铺了祥云纹毡毯的脚踏上,拿了小银叉伺候曦华食用。
听了乌嬷嬷的话,她出言讽道:“公孙采女有功,大家都知道,倒不用嬷嬷提醒。只是,依宫中规制,正三品嫔位以上才有资格穿蜀锦。要想从正七品升到正三品,以公孙采女的出身,只怕,那明光锦要烂在箱子里了。”
“姑娘这话,老奴不敢驳。”
乌嬷嬷一双薄嘴唇极是利索:“不过老奴想,旁人稀罕那明光锦,公主都不用拿眼皮夹它。若是让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岂不是要误会公主眼里没人,连皇上要赏的人也容不下似的?公主何必为了一匹料子,损了自个儿的好名声,您说是吧?”
乌嬷嬷企图和稀泥,终于让曦华不耐烦了。
她小小年纪,已深谙上位者睥睨一切的威势,嘴角轻掀,便露出一丝冷笑。
“哼,遭瘟的老刁奴,少拿不值钱的油皮话儿糊弄本公主?怎么,我一个嫡公主,想做件衣裳,还要三求四请的、看人脸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