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冯嫣照例上岱宗山静养。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这个夏天开始的。
那一次静养还不到半个月,冯嫣就从山上回来了,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也包括您。
夜里,我听见冯嫣隐忍的哭声。
我突然想起那个遥远的诅咒,说冯家每一辈的女儿中将有一个人要克死她们的丈夫,我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我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去宽慰她。
冯嫣不知道您的身份,但我知道。
人间的诅咒,不可能伤及到您。
那几天她将自己独自关在小楼的阁楼,等到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又一次在冯嫣的眼中,感觉到了某种决心。
这种决心让我感到一股真正的不祥——上一次望见冯嫣这样的表情,还是她十七岁那年谋划夜奔时的事。
而这一次,她又要谋划什么呢。
我看不出来。
我只是突然觉得冯嫣变得安静了,她不再早起采摘茉莉,也不再趁着夜半时分与您一道去湖中汲水,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屋中,望着外面的辰光。
每当这时,您也静静地坐在她身旁,或是看书,或是抚琴。
那年夏至,您坚持要带冯嫣去洛水边看花灯,她兴致缺缺,但还是换了衣服与您同往。
我原想你们一起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却没料到,回来的时候,您背回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冯嫣从洛水边救回了一个中年人,他苍然白发,面如死灰,身上满是血痕。
当天夜里,家里就来了官兵。
您将那个中年人藏得很好,官兵们翻遍了这庄园的每一个角落,搜不出半点可疑之处,在向您和冯嫣致歉之后,那官差便带着人离去了。
后半夜,冯嫣为那个伤者擦拭伤口,您在一旁帮忙,问「这是谁?阿嫣为什么要救他?」
冯嫣摇了摇头,「我……不确定。」
「那阿嫣是把他当作谁来救的?」
「贺夔。」冯嫣答道,「一个……琴师。」
然后,我从冯嫣那里听到了贺夔的故事。
原来前几日进宫的时候,皇帝和她提过一句贺夔从蜀地回京了,她今晚望见有桃花卫在追杀一个中年人,立刻就想到了这件事。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确认这人的身份,就让您出手将他救了下来。
冯嫣在这件事上的决绝和果断,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次日,那琴师醒了过来,问询之下,果真没错。
冯嫣猜不透皇帝突然要杀贺夔的原因,但还是和您一起商量着,定下了一个送他离京的计划。
临行前,冯嫣欲言又止,犹豫再三,终于向那琴师开口。
她一直很好奇《百六阳九》的全篇是怎样的,不知琴师离开前,可否指教一二。
但贺夔拒绝了。
冯嫣也没有勉强。
您以幻术造出了另一个自己留在小院之中,然后悄然离京七日,将琴师送去平安之地。
您不在家的那几日,冯嫣终日牵着您替身的手,依偎在他怀中,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她的声音我听不太清,但您的替身一直紧锁着眉头。
入秋后的某一天,您回来了。
沐浴更衣之后,您枕在冯嫣的膝上,告诉她不必再为贺夔担心,您已将贺夔送到了他在岭南的朋友家中。
那里虽然也在西南方向,但与巴蜀相隔千万道沟壑,没有人能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