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来,战场上拼的果然就是气势,混战中诸如令旗、主将,根本难觅踪影,士卒们只能随着感觉走。
两边咬牙憋气狠拼,谁的气先散,谁就败。
一个人怯懦带动一小群,一小群败了带动一大群,一个点崩溃立刻就会连带着毁掉整座堤岸。
哈赤虎的作用就是击破对方那个“点”,冲破路口阵地,基本上整场战斗就已结束,后面几乎算不上打仗,而是追杀。
官军被杀人狂吓破了胆,拼命四下奔逃,丢盔弃甲,更别提什么勇气、尊严。
辰君这时才感觉到额头疼痛,她没时间看远处四散奔逃的敌军士兵,只是一味猜测那一鞭会不会在白净的脸上留下疤痕,尽管每天早上都不敢好好洗脸,甚至偶尔要拍些灰尘,但她从没有忘记自己最引以为豪的白净皮肤……
那人……说话声音是个男子,只是鬓角露出的皮肤比女人还要白皙细嫩……
思绪不受控制的转到那身靛蓝色长袍上,他真的是神么?
神为什么要带着那么奇怪的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花去两刻钟,辰君简单处理掉父亲、兄长、自己和老邓身上伤势,顺便又思念一会儿家乡,这才完全缓过神来,捏着已经瘪掉的药囊在周围寻索。
她想,自己是医官,可从渡河开始,就一直跟在父兄身后没命的跑,成了所有人的负担。
眼下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该做些医官该做的事情,也许能在鬼门关捞回几条性命。
战场惨相让辰君步履沉重,泪水擦不干,最后只能任由它们掉落,在满是灰尘的脸上留下两道白皙的沟壑。
她忍不住思考,无论是义军还是官军,其实大同小异,大半人从前连死人都没有见过,甚至连猪、牛都不敢杀。
举刀生剁活人,内脏甩得到处都是,连眼都不眨,像哈赤虎那种威势,瞪瞪眼就能把他们吓得只剩半条命,哪还敢翻身抵抗。
可惜,反抗不成,逃跑也没有活路。
在战场上,越是怕越是死得快,在辰君印象中,当时凡是被他们看到背影的敌军一个都没能逃掉,全被追上去杀死。
人命如草芥,上过战场的老兵经常将这句话挂在嘴边,可直到这一刻,辰君才真正明白。
零星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周军在云台渡口三千多人的守卫力量被义军打掉一半,敌将带着残兵败将向南退去。
黎阳大营在接到田黑闼命令不过一天的时间里成功占领云台集,成功为后续人马开辟出登陆地点。
等众人安营扎寨的时候,身后的河面上已经开始架设浮桥,大部分战船都被两条巨大的锁链穿了起来。
铁链崩的很直,桥面高度足够冰凌通过,每条船上还安排有十几个人操着巨大的竹杆将可能发生撞击的冰凌挑开。
铁链上铺木板,大队人马就可以轻松过河,再不用享受水浪、泥沙和冰凌的折磨。
众人都很诧异,白天见识了杀人狂的勇武,一人可抵万军;此时又见到如此复杂、浩大的工程竟然在须臾间便成型。
可见,拜火教能够借势而起,绝非偶然,乌合之众只是表面,教中能人精英绝非少数。
战后没有所谓伤者转运和治疗,只有几个郎中提着药箱在战场上游荡,但他们跟辰君一样,大部分时间在感怀。
创口能靠绷带绑缚愈合的几率很低,刀创药各级头目都不够分,绝大多数伤者只能咬牙坚持。
收拾战场时,有一大半被丢尽掩埋坑的人还有呼吸,好在现在天冷,如果是夏天,为了防止疫病,别说奄奄一息,就是普通重伤员也会被一起活埋。
伤员集中的所谓医疗营脏乱不堪,与尸坑最大的区别就是充斥着惨叫和呻吟,辰君很努力地在里面奔走了半天,但收效甚微,最终只能满怀心事带着老爹陈满一起回转营房。
她仔细回想,甚至没法肯定有哪个经他医治伤员能够顺利活下来,这种无力感从来未曾出现,堆叠在一起的只有绝望和痛苦。
父女二人相对默然,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一路所过之处哀鸿遍野,所有人都木木的,或者抽疯似的哭喊,或者垂头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