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尘对他和桂若彤下手,固然有报复韩荦钧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因为绛湖一战,两人对穆典可出手了。</p>
有些事,穆典可做了常家堡的少夫人,不再方便出手。金雁尘就替她做了。</p>
“人都不在了,说这些有什么用?”韩荦钧灌了一大碗酒,辛辣呛喉,逼出泪意,“最可惜是老八,老八她什么都看明白了,也什么都懂。可惜……太执着!不然她该和你一样,自在江湖,就不会受我的拖累了。”</p>
他又喝了一碗酒。</p>
薄骁却不喝了,专心拣菜吃,“都是兄弟,说什么拖累。”</p>
“往后,有什么打算?”韩荦钧一个人喝得无趣,也停下来了,问道。</p>
“走一步看一步。”</p>
薄骁大口嚼着肉,嘴角有油,拿揉成一团的帕子抹了抹,道,“这几年在江湖上漂着,有钱吃酒,没钱作匪,倒也自在。可惜人还是太多,吵吵嚷嚷的头疼。这次回来后,我打算往西南方向走走看,蜀地,黔地,或者更远一点。山多啊,人稀,听说婆娘也美。”</p>
韩荦钧笑着摇头。</p>
从十五六说念叨着要娶个婆娘,下一窝崽的是他。到如今岁数不小了,话还是同样说,人还是孑然一个。</p>
“是老大不小了。”韩荦钧说道,“该成个家了。”</p>
薄骁就笑笑。</p>
韩荦钧话到嘴边,想问问他和孟湘怡如何了,到底没问。</p>
“大哥你呢?”薄骁说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闯荡?”</p>
韩荦钧摇头,“老了,没那股劲了。”</p>
都走了。他是老大,就留下守着吧。把当初想走没有走下去的路走完,把只做了一半的事情做下去。</p>
穆门有它的恶,但穆门当初成立八俊的初衷是“惩奸恶,扶苍生”,这一点是没有错的。</p>
薄骁就不提了。他一向不爱劝人。人生在世,各有各的选择,各有各的活法,自己都没活明白,哪能替他人断对错。</p>
“真是怀念啊。”他难得感慨了一句。</p>
“是啊。”韩荦钧说道,“怀念,但是回不去了。”</p>
只得把余生好好救赎。</p>
薄骁出门前又扯了跟草茎,六月的草汁,嚼在嘴巴里是甘甜的。有股子草腥气,像泥土和生命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美好,但真实。</p>
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马在他身边过去了,还是和从前一般热闹,只是他不再喜欢了。</p>
有一辆车门上挂着玉饰的圆顶小香车停在了路边,仆妇们从车上抱下约莫半岁大的孩子,又扶一个穿着讲究的少妇下车,</p>
喧闹的街道好似静了一瞬安静,他散漫不羁的神色也静了那一下。</p>
他笑了一下,少妇就那么恰恰然地回头了。</p>
是他熟悉的面孔,当初就觉得真好看,如今也一样。只不过不再是少女青春的美,是少妇娴静成熟的风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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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头上插着他托桂若彤送出去的三支钗。</p>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吧,她有她的安稳富足,他得他的落拓天涯。</p>
惟相离,方不相怨。</p>
薄骁把草茎从嘴里吐出来,握手上挥了挥,转身大步走了。</p>
有婆子的啐骂声传来,“哪来的流氓!夫人,咱们快进去吧,可别叫这样的人沾一身晦气!”</p>
孟湘怡恍然如不闻。</p>
那人回来了。他黑了不少,然还是一样地眉眼浅淡,乌衣风流,挎着腰上那把吴钩,就好像能轻足踏遍天下的路。</p>
可是啊,她不长在他的路上。</p>
他就这么带着她的一大片青春,一大片花开灿烂的憧憬,一转身,没入了茫茫人海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