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岭的一个小酒馆，却摆出了一桌集齐“山海空”各色珍肴的宴席，铁架上架有全羊羔在烤，炉上温着醉花雕。</p>
雪影在明纸上支离破碎，把酒畅谈的两人各怀心思。</p>
“有劳宁兄多日费心。”</p>
金雁尘举箸细挑着面前的一块肥鱼，把剔出来的根根细小透明的鱼刺送到骨料碟上方，抬指轻一弹，仿若无重的鱼刺便飘然落下，极致的精细与优雅。</p>
“有件事却是抱歉。我手底下的人擅自主张，我亦来不及阻拦。”他把蘸了酱汁的鱼肉送进嘴里，脸色平静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宁苇霜，没了。”</p>
宁筠风正在夹菜，闻言手一抖，银箸戳上细瓷，“哧——”划出长长一声，尖细且刺耳。</p>
“失态了！”宁筠风面露出一个尴尬笑容，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手，恰到好处掩住眼中的慌乱，“金兄这话就见外了，一个贱婢而已，死何足惜？最重要的是那封被盗走的密函，可有寻回？”</p>
金雁尘摇头，抬手与宁筠风碰了一杯，“此事说来复杂——穆门介入了。”</p>
“穆沧平？”宁筠风讶道，旋即作沉思状，“照金兄这么说，宁苇霜暗中投效的下家竟是穆门？”</p>
父亲宁玉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p>
宁苇霜入府学艺时年已十二，比起那些自幼养在府中的家伎，忠心不如。且她是因母被胁迫心不甘情不愿为之，难免心中有怨，受人挑拨也不是没有可能。</p>
宁玉曾有意将宁苇霜赠予朝中权贵，用以刺探拉拢，她百般推诿不愿。</p>
但到了金雁尘这里，却是主动委身，自愿请去。</p>
这也是好理解的——自古嫦娥爱少年。金雁尘年轻好颜色，比那些个秃发黄牙的糟老头子自是强上百倍。</p>
因此他当时不曾有疑。</p>
只是当后来金雁尘的问罪书信到了建康，父子俩细一琢磨才恍然大悟：恐怕宁苇霜在那时就已另投二主，是带着新主家给的任务刻意接近金雁尘！</p>
否则何以解释她在宁家没有给出任何指示的情况下，擅自偷了金雁尘的书信出逃？</p>
那封信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宁家一无所知。</p>
“不知。”金雁尘呷了一口酒，沉吟道，“宁苇霜被穆沧平藏在穆宅中不假，却非座上宾，而是阶下囚。”</p>
“阶下囚？”宁筠风着实意外。</p>
金雁尘点点头，“是啊，让人费解。”</p>
宁筠风很快冷静下来，“如此说来，穆沧平也想得到那封密函……”他据理剖析道，“且他应该并没有得手，否则不会关着宁苇霜，早该杀掉了……”</p>
这正是金雁尘最佩服宁筠风的地方。</p>
在他说出“宁苇霜，没了”这句话时，宁筠风的心就已经乱了，却能强压下自己的情绪，做出合理不引人怀疑的反应。</p>
且时时不忘了向他施放自己作为一个盟友的善意。</p>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人情老练”四个字能形容的了。</p>
金雁尘点头，“正是基于如此判断，我手下的人才会自作主张，设法在穆门的地牢里毒杀了宁苇霜。</p>
密函既然被她藏起来了，她一死，自然也就无人知晓。</p>
要知道，从穆门里救出一个人，可比杀一个人难太多了。等穆沧平耐心耗尽，上了大刑，那时可就什么秘密都兜不住了。”</p>
歉然举杯，“对不住了，宁兄。”</p>
“金兄这是哪里话。”宁筠风连忙满上一杯，先干为敬，“小弟也是唯恐这贱婢骨头犟，不肯老实招供，才想着替金兄分忧来着，不承想多虑。金兄霹雳手段，哪容得小弟班门弄斧，惭愧，惭愧！”</p>
金雁尘讳莫如深地笑。</p>
“只是，听说了一些话，”他垂头，把玩着面前金身银边的镂花盏，五指转动杯沿，琼波玉液摇荡起伏，只是不溢，“那贱婢临死前毒发穿肠，仍念念道一人名字。”</p>
他笑了一下，“……这几年里，每逢醉酒，抑或梦酣之时，也常听到。”</p>
不啻惊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