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纪海上了年纪,食不多。</p>
几个年轻人却馋,兴高采烈地拿钩子围着火炉掏花生,掏出来一颗便抢着吃,却烫,拍着嘴又是呼气又是吸。</p>
常千佛多数时候是输的,好不容易抢到那么几颗,还故意做出炫耀的样子,抛高了拿嘴去接,半路就让穆典可劫走了,反手喂给常素衣。</p>
福伯笑得满脸皱纹重叠,像朵经霜的花,沧桑又喜悦,同常纪海说,“瞧这几个孩子闹腾的。”</p>
老人家瞧得出来,老太爷今儿是真高兴。</p>
大爷走了十几年了。往年除夕,老太爷带着一对孙儿女过,虽说祖慈孙孝,也其乐融融的,到底冷清了些。</p>
更不消说,常千佛三年没在家过除夕了。</p>
今年多了两个人,严格说,是多了一个。说也奇怪,就像是多出十几号人一样,一下子就热闹起来。</p>
也许多出来的不光是人,还有一份希望吧。</p>
穆典可捧着从常千佛手里顺过来的半个烤白薯,一小口一小口吃得津津有味。</p>
芯子都煨烂了的白薯又糯又清甜,她已经连吃了两个了。要不是薯瓤太烫,不好下嘴,她能不能在长辈面前维持住这么斯文的吃相还很难说。</p>
这时就听常纪海道,“我给你把把脉。”</p>
穆典可停顿了一下,确定常纪海是在同自己说话,这才把沾了炭灰的手在裙摆上擦了擦,递过去。</p>
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常纪海这么说,总归有他的用意。</p>
大概是想看看她体内的余毒清了没有罢?</p>
倒是常千佛反应了过来,紧张地盯住常纪海的脸。</p>
到了常纪海这个境界,与人诊病已不需要把脉,一望一听即知。今天他却叩着穆典可的腕脉数息了,神色少有的审慎严肃。</p>
常千佛乍喜之后又见疑,心中七上八下,终也沉不住气了,抬手抓过穆典可另一只手腕。</p>
常纪海这头却松开,面容舒展,是极默极默的笑。仿佛出了声,就会把这份欢喜吓跑了似的。</p>
手抬起,虚空里敲了敲,这是要点烟的意思。</p>
常千佛瞬时心定了,脱口道,“我要当爹了?!”</p>
跳动有力的脉搏这才隔着温热的皮肤传到他的指尖——滑脉如珠替替然,往来流利却还前,是喜脉无疑了。</p>
福伯大喜。才刚想着人丁少,少夫人就有喜了。这可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p>
忙不迭地取了烟袋来,烟叶都塞好了,火也打了,常纪海却把烟杆放下了,“不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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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抽,不抽。”福伯笑声应,“对孩子好。”</p>
又问,“给老太爷下碗面?”</p>
常纪海点点头,“给少夫人也下一碗。再卧个蛋。”</p>
福伯笑呵呵地去了,常纪海抬手把烟袋朝常千佛掷了去,“个臭小子!”</p>
一些话做爷爷的当着孙女孙媳妇说不出口——穆典可身子没什么毛病,胎象也算稳,却实打实有阴虚之兆——他一个大夫,自己妻子有了近半月身孕他不知道!他还敢垮个脸不高兴?!</p>
穆典可有再聪明的脑子这会子也不够用了。</p>
最可怜的还是常素衣,她正沉浸在自己马上就要当姑姑的喜悦中,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爷爷就开始打骂孙子了?</p>
然后嫂嫂说了句什么?</p>
——“三月与秦掌门的比武……还能比吗?”</p>
看爷爷的脸色,要是他手里还有一杆烟袋,一定连嫂嫂一块打了。</p>
那她是笑还是不笑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