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脸的速度——常千佛思忖,自己怕不是上当了吧?
自然上当也是乐意的。
俩人开开心心地起床叠被。常千佛去打水来洗漱,穆典可就晃着两腿,坐在床沿上等他,眼神悠闲地在屋子里一圈扫视过去,略滞下,又退了回去。
——昨晚叫常千佛扔出去的那本剑谱正叉开躺在桌面上。书页也折了,委委屈屈地挤墙窝着。
却从缝里探出一角并不属于这本书的纸页。
想来原先在书页里头夹得紧,昨日遭常千佛这么大力一扔,才飞出来。
她上前抽出那张纸看,却是极薄一片竹璃纸。
这种纸她认识,徐攸南还曾给过她两张,施乐好大恩情一样。后来去姑苏,怕叫人认出这纸张名贵,徒惹是非,她就顺手送给徐清扬了。
竹璃纸轻薄不皱,易吸贴在表面光滑的物件上,遇纸更是附而不落。这也是为什么梅陇雪将一本剑谱揣在怀里这么久,还带上打架,纸条也没有遗失的原因。
纸薄则不易着笔,但那竹璃纸上的两个字写得极是刚劲见骨。蛇走龙行的一笔狂草,与她的字形有些像,写得比她好。
她的字原就是金雁尘一手教的。
——传常
“传承?”常千佛不知道何时进来了,拿过纸条看:“从哪来的?”
“夹在书里的。”穆典可道,颇是心地看了眼常千佛的脸色:“看起来,像我哥的笔迹……”
常千佛看着字条陷入思索,瞧着并无异状。她这才放心往下:
“我猜他是想告诉我,穆沧平之所以会给我一本假的穆家剑谱,是想让我——”她将话语打住,自觉这种想法是在是不可思议:“穆沧平是想用假剑谱试探我,看我是否能够传承他的剑法?”
若她慧根不够,看不出这是一本假的剑谱,死则死矣;但如果她勘破帘中玄机呢,如果她真的用一本颠倒乱序的假剑谱练成了真的穆家剑呢?又当如何?
难道穆沧平还真打算让她回到穆家,继承他的衣钵不成?
“好个试探!”常千佛冷声笑道:“还有为人父者这般心黑手狠试探自己儿女的!倒像谁稀罕他这路传常”
他夺了穆典可的剑谱:“不要他这破剑法,你跟我回常家堡去,观心坪一个石窟的功法,随便你选。”
穆典可正心思惘然间,看到常千佛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先是愕了愕,随后就笑了。
“观心坪是什么地方?”她踮起脚,手指轻抚过他的眉心:“瞧这眉头皱的。喜过则不重,怒过则不威,以后可是要当家的人。”
这玩笑不见效,她又抱住他的腰撒娇:“不生气了嘛,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了。”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常千佛看穆典可反过来安慰自己就更难受了。对着那张笑吟吟的面孔,到嘴的话愣是是不出。
他只是心疼她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心疼她年纪在承受了伤害和背叛之后,还要被这般无耻地算计!
只要想到过穆典可曾经历过的那些事,想到她所受过的苦,挨过的痛,他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样疼。恨不能时光回溯,倒回到过去,他替她将所有的苦难一并承担了。
“我知道你心疼我。”
穆典可看常千佛这般模样,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垂下羽睫,低声道:
“我又何尝没有自伤自怜过。最难过的时候,也质问老:为什么要让我来受这些苦,让我承受一个这么不堪的人生?后来我想明白了……大约,就是为了遇见你罢。若非之前吃过那么多的苦,我又怎么担得起这样大的福分——可是要折寿的呀。”
她望着他笑,眉眼俱是温柔,那是从心里流淌出的,历尽沧桑和磨难之后,与这个人世间的从容和解。
“你看,千佛,我还有你啊,旁的人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