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雁尘独自一人坐在帐外的青草地上。
头顶上的弦月发白东落去,厚厚的云层里探出一缕破晓金光。
这残酷的一夜终于过去。
可对他来说,这还远不是结束。
谭千秋掀开厚重的帷布从毡帐里走了出来,上前道:“圣主,姑娘醒了。”
金雁尘望着前方,神情沉默,没有应声。
谭千秋又唤了声:“圣主?”
金雁尘道:“我知道了。昨夜辛苦你了,早点去休息吧。”
谭千秋在金雁尘手下多年,还是头一回听到他主动关心自己,眼中尽是柔软与感动,道:“圣主您也守了一宿,去睡一会吧。”小心斟酌着词句,道:“姑娘那头病情应当是稳定了,有常公子照应着,不会有事。”
金雁尘点头,低下头,把头脸埋在手掌里,用力揉了揉眉心,倦然道:“你去罢。”
谭千秋虽说不放心,却也不敢惹恼了他,应了声退下。
金雁尘双手扶额,坐在草地上良久,露水湿衣而不觉。
心里这根弦,绷得太久,以至于突然松懈下来,竟有些茫然不知何所从。只感到深深的疲倦,还有,一股强烈的想要流泪的冲动。
她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这一晚上,他独坐草地上看星空,表面上看着镇定,然而他内心的恐惧有多深,只有自己才知道。
那是一种,害怕被整个人世间遗弃的深刻的恐惧与孤独。
旧人俱已成白骨,他只有她了,只剩下她了。
若是连她也狠心离开他,他该怎么办?累了倦了,他该向谁去诉说?还有谁,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陪伴着他,在戈壁上夙夜饮酒,在姑苏街头雨夜走马,在他睡着了的时候,默默地守护着他,陪他在院里放孔明灯?
可是即便她醒了,他又能如何呢?连进去看她一眼都成奢望。
谭千秋的话看似是在宽慰他,让他不要担心,其实是一种变相的暗示,提醒他莫要去自寻没趣。
穆典可将死之时最牵挂的人是常千佛,醒来最想看到的人自然也是常千佛。
绝不是一次次给她伤痕与痛楚的自己。再也不是了。
金雁尘站起来,往山谷外走去。四月里草木深,两个刚刚换岗的明宫弟子钻到草丛里小解,因为困倦,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
一个明宫弟子说道:“你看到咱们圣主的样子没?可真是真叫人不忍心。”
另一个道:“可不是,咱们圣主从前多么英雄盖世的人物……话说回来,这种事放谁身上谁都受不了。可怜咱们姑娘一朵娇花样的人,真是白便宜那小子了。”
先头那人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啊,我听说那小子是常家堡的公子爷,来头大着呢,连公主他都敢揍,只怕咱们惹不起。”
“难怪这小子这么明目张胆。也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论长相,论武功,那小子哪一点比得上圣主。只可怜我们圣主,白吃这个哑巴亏。要是传出去,这还怎么做人?”
那人又叹了口气:“看来咱们姑娘是真的得嫁给那姓常的小子了……”
忽然听见有脚步踩着草叶过去的声音,大喝一声:“什么人偷听?”
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