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羌族首领过来问计,见往日足智多谋的韩遂竟在此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禁大失所望,便有几人偷偷聚在一起,商量着说:“我手里现在就只剩斫刀一把、马鞭一条。生来就没有这般狼狈的时候,想我先祖曾也归顺汉廷,受过蛇钮印绶。如今韩文约已不堪跟随,我等虽不至于拿他献敌,也不能再继续跟着他走下去了。”
“是啊!”兴国氐王低声说道,他看了眼远处靠树养神的韩遂,又看向刚才说话的百项氐王:“皇甫公用兵从未失策,既然我等入关中就是一个圈套,那再往前走,谁知道会遇见什么!倒不如就此脱离,间道回各自部族修养,我看汉廷强盛已如日东升,你我还是早些遣使称臣罢了。只要能每年相安无事,就是多给些牛马,又能怎么样呢?”
几人皆低声称是,于是便商议妥当,开始趁着夜色带领族人偷偷走上小道,又往山谷里逃去了。
阎行在冲杀时左肩被流矢射中,伤口未来得及包扎,虽疼痛钻心但面色坦然。他没系统的学过兵法,但也颇知人情,见韩遂满腔愁苦正无处发泄,就赶来劝慰他说道:“当年秦国孟明视被晋军所俘,后来放还,尚且能重整大军,一雪前耻。如今明公无论是欲要保全、还是忍辱再战,都应打起精神才行。”
韩遂叹了口气,转头看着他最欣赏的青年,苦笑道:“皇甫嵩还是那个皇甫嵩,而我却连以前的自己都不如了。”说着,他的目光越过阎行的肩膀,径直往对方身后的黑暗里看去:“更何况,此去街亭,是否能生还凉州尚且两说,遑论其他?”
阎行正欲再说,肩膀上冷不防传来一阵剧痛,他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又听韩遂说道:“走了多少人?”
“这……”阎行的面色为难起来,竟不知该怎么说。
“你没有拦着他们,这很好,多少给彼此留了一份情面。”韩遂像是早已留意到身周的动静,却定定的像根木头,若是回到十年前,他麾下倘或有人擅自逃离,自己是一定会追上去铲除,以儆效尤。
可是现在他不知怎么突然累了,就像羁鸟恋旧林,老狐死首丘,韩遂现在无心去想这些,他白天的时候即便与张济等人敌我数量相近,也没有想过要拼死一战。
韩遂是真的丧胆了。
阎行心里突然跳出这样一个念头,吓得他冷汗直流,他深受韩遂提拔,对韩遂自也是崇信至极。如今连对方都灰心丧气,自己失望之余,又很不甘心:“明公,他们自以为脱离大军就能逃过追杀,实在是愚不可及!彼等手上人命无数,只要部族、居处仍在雍凉,朝廷又岂会轻易放过他们?刚才逃走的只是零星,始终跟随明公的长离羌仍在此处,随时可战!”
韩遂似乎为对方的话所鼓舞,眼睛如萤火般亮了亮,说道:“你说的在理,他们擅自逃了,何尝不是为我迷惑身后追兵?只要彼等引开张济、盖顺,我等就能逃至街亭。”
他的部下多是由长离羌组成,既精悍也最忠心,韩遂心里想着,只要有五千人,一路小心谨慎,足以平安护送自己抵达凉州。
有了希望,韩遂似乎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精明:“不,我等不能去街亭。”
阎行忍住肩头隐隐传来的疼痛,奇道:“这是何故?”
“当日探报所传,围攻陈仓的正是张济、盖顺二将。今日彼二人皆在此间追截我等,可见陈仓必是失守,更是已在皇甫嵩手中。”韩遂缜密的想着说道:“皇甫嵩既然肯诱我深入境内,调遣张济、盖顺等兵掉转锋芒向内,那么北地郡的徐荣也当在调遣之列。”
“徐荣?”阎行想起朝廷在西北的军事部署中,此人驻守在汉阳郡西北处的北地郡,此地西接雍凉,东临并州,北面就是鲜卑。麾下兵马几近万余,而且距离街亭也是非常的近:“并州兵力微弱,单靠段煨一人不足以威慑州中鲜卑、乌桓等族。徐荣要防备鲜卑,未必会调来拦我……”
“张济、盖顺二人撤军回师,何曾顾忌过武都、汉阳的得失?我想,皇甫嵩既然要将我围杀于此,就更不会畏惧鲜卑的动静……眼下我等才是应尽快铲除的大患,只要我等没了,各自为战的鲜卑又有何惧?”韩遂叹了口气,他看着阎行欲言又止,便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皇甫嵩完全可以调集张济、盖顺、徐荣多路兵马,合兵五六万与我会战,却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是因为他用兵稳健?”冷风从阎行的伤口上吹过,他疼的抽了下嘴角。也是,羌胡叛军来去如风,双方加起来十数万人长期对峙,将会对后勤带来严重的负担、甚至会影响到关东的战事。以极小的代价速战速决、换取最大的收益,才是皇甫嵩的真正目的。
“徐荣本来驻扎于并州上郡,从他偷偷移师西行,驻守北地郡的时候我就应该有所警觉的,其人正好让开了安定郡这一条道,让我得以兵入三辅。”韩遂没有回答阎行的话,他在心里仔细回忆着雍凉的地形以及各处方位,估算了一会行军路线后,又抬手指向西北某处:
“如今皇甫嵩早有准备,必是已传令徐荣自北地出兵,进驻安定,更甚者已经攻占街亭,断我去路。所以我等起行不能再往街亭走,而是要往北去,走安定郡,进入武威,绕行至榆中。”。
“往正北去?”见韩遂毅然决定放弃捷径,选择绕路,阎行立时吃了一惊。如今全军的粮草辎重都被丢弃在路上,选择绕道,意味着会出现大量减员,兵马所剩无几,到凉州还怎么自保?
韩遂看出了阎行的疑虑,难得露出了一分笑:“放心,只要回了凉州,我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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