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人,你骗人,你每次都这么说......可.....可我....还是.....要....要每天.....吃药....药,每.....周.....周去医院....”
成默听到了自己哽咽旳声音,那令他沉溺的笑容变成了陷阱,他瞬间清醒,俯视着林怡青,心逐渐变得冰冷。他想:你确实骗了我。这病永远都不会好,即便如今,这病也始终像是无药可愈的顽疾,牢牢的扎根在我的心脏。
他凝视着林怡青的表情变化,品味着她的笑容变得痛苦又尴尬,他为自己拆穿她的谎言感到快慰。这快意像是嶙峋的砂纸,一下又一下刮开了他心上的铁锈。
他想看到她如何哄骗年幼无知的自己,她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也许是不想就此给予答案,也许是实在无法回应。她抱紧了他,快速的远离蹦蹦跳跳的皮球以及那些童稚的欢声笑语。
水泥路两侧的树木不断的后退,抱着他的林怡青单薄的就像风一吹就倒的纸片人,大概是早就练就了超强的臂力,即使纤瘦,却也能抱着他步履迅捷。当她走过泛着夕照的水泥路,到达旧楼门口时,成默再次毫无预警的挪动到了林怡青的上方。
这个瞬间他看到林怡青孤零零的走过光影参差的榆树,那双晶莹的眼眸里矗立着被他的言语击碎的倔强魂灵。不知为何,心底的那点快意如潮水般褪去,他又莫名其妙的变得有些伤心和消沉。
他的心情变得复杂,就像完整的大脑被各种情绪分割成了无数的碎片,混杂在一起变得一片混沌。
林怡青走进了楼道,穿过了他虚无的身体,他跟着她回了家,麻木的注视这个女人把自己放在沙发上,默默的给自己擦眼泪。
“相信妈妈,你很快就好的。”她说。
成默看见自己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然后乖巧的从林怡青手中接过了图画书,开始安静的看书。他想不管怎么说,父母对他的教育还是很成功的,即使在不应该懂事的时候,他已经很懂事了。
现在想来他也不清楚这算一种驯化还是一种残忍。
总之,童年时父母的教育在他的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些烙印一直体现在他的行为之中。他知道也有自身心脏病的原因,他想要是没有心脏病,他一定会有一个愉快的童年。
他站在沙发边目视着林怡青安抚了一会他,便去了厨房。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款老旧的诺基亚放在案板旁边,转身打开冰箱门,拿了一些菜出来,牛肉、芹菜、洋葱、西蓝花、虾仁.....都是些健康极了的东西放进水槽。大概是太累了的缘故,她打开了水龙头,就坐在厨房门边的矮凳子上靠着门楣闭着眼睛休息。
林怡青的神色有些困顿萎靡,相比水槽里被清亮水柱冲刷的绿叶,她就像是菜市场里蔫掉的破败叶片。落日透过窗户撒在她缀满汗水的脸上,竟给予了她几丝可怖的死亡之感。
只是一两分钟她就清醒了过来,连忙起身,将门口的卡通围裙取了下来挂在脖子上。那是一件画着蓝胖子的淡粉色围裙。
成默这才想起林怡青这个时候也才28岁而已。在生下他的时候,她其实脱离少女的身份也没有多久。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年年月月抱着自己从家里去医院,又从医院回到家,即使疲倦乏力还是强撑着身体给他做衣服,做吃的,给他念书,陪他看动画片.......
她,其实一直在苦苦支撑着吧?
凌乱的记忆片段一一划过眼前,成默感觉到自己堆积满碎片的混沌感触逐渐的又回归了安稳的秩序。他的呼吸,他的心情逐渐归于平静,不再像是汹涌的浪潮。
恰好这时,正在切菜的林怡青又转头看向了他,即使那视线的焦距是在沙发上正在看书的他,并不是此际他的虚影,他也觉得自己正隔着遥远的时光与她对视。从她黑夜般的瞳孔里,他似乎窥探到了一些她心底的感受。
他知道对她而言,最难接受的不是日复一日的艰辛,而是如此的艰辛,却看不到自己痊愈的希望。
看不到希望,才是压垮她的重荷。
他觉得她的离开也不是不能谅解。
实际上他已经原谅她了。
那些他一个人躺在小床上聆听窗外瓢泼大雨,那些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遥看其他孩子玩闹,那些他一个人坐公交车上学回家,那些他独自去医院做检查的画面......都变得遥远而淡漠,就像是缓缓沉入水中的旧相片。
成默长长的叹息,他对着空气说道:“尼布甲尼撒,你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如果你是想看到我破防,那不可能。如果你是想要看到我原谅过去,那么我真的已经放下了......”
没有人回应他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叹息,似乎他说话只有他一个人听的见。
他又等待了一会,这件屋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事情的发生,就和一个正常家庭一般无二。成默觉得自己回到了出发点,又重新绕了一圈,他看到了一些既平常又不平常的事情,为此心也变得平和。
他认为自己是时候向过去说再见了。
于是他看了眼坐在沙发捧着本书的自己,就向着门口走去。在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林怡青已经做完了准备,正在炒菜。见她炒菜用的平底锅,他忍不住又停了下脚步。他父亲成永泽也是炒菜喜欢用橄榄油和平底锅,这个习惯肯定是源自从国外回来的林怡青。
成默又有些好奇父亲究竟对林怡青的离去作何感想。这件事好像是父子俩之间的禁忌话题。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知道绕着圈子要妈妈,父亲则同样是绕着圈子用各种哲理故事和无情的现实主义做法来回应。等他长大了,也就一句话也不在多问,就像世界上没有这么一个人。
他畅想了一下如果说将来的某一天真有机会再见她一面,还是会向她说一声“谢谢”,无论如何,终究是她给了他生命。
窗外的夕阳逐渐微弱,贴着玻璃纸的窗户像是教堂的花窗,外面孩子的玩闹声渐渐消散,世界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像是进入了祷告的时间。
谷堞</span>在他就要穿门而过时,厨房里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着他听见林怡青关火的声音,随后是短促的英文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