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城东沁芳里深处,走过一座石桥,便能望见一座偌大的府邸,宅中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石狮子后的裴婳和兰舟。
兰舟看了看门前的匾额,写着“顺悦侯府”四个大字,不由生疑:“你来这作甚?”
诚然不太想横生枝节,但放着的她一个姑娘家在街上乱走,万一出了什么事,皇姐那边也不好交代,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着她走了一趟。
哪成想,她竟然把他带到了顺悦侯府。
裴瑛犹豫了片刻,小声道:“这里原本是我家,恭亲王府你听说过么?”
他怔了怔:“……有所耳闻,这里是恭亲王府的旧址?”
她点点头:“我其实不是先帝的女儿,只是义女,我爹是大周恭亲王,我娘是大周抚宁太公主,我本是恭亲王府的郡主。我爹娘战死多年,这宅子空置了好多年,听闻前些年赐给了顺悦侯作府邸,我便一直没有回来看过了。”
兰舟默了默,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恭亲王府闲置多年,下人们都走完了,当初伺候恭亲王和抚宁姑母的老仆也已相继逝世,他跟这丫头论起辈分来,应当是表兄妹。
他的心思并不在恭亲王府上,故而当初此生阁打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也只是过了一下耳罢了。
裴婳靠着石狮子,难过地低下了头:“我爹娘是为大周战死的,先帝特许合葬入皇陵,可是这座府邸却住了别人,我就是有点想家了,回到这里,却又觉得再也回不来了……”
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瞧着有些可怜巴巴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那个明华公主。
在门前看了一会儿,她又拉着他到巷子里转了一圈,指着顺悦侯府的墙头的一株海棠树道:“我从前偷偷溜出府玩,就会顺着这棵树爬出来,让我的丫鬟在下头接着我。”
兰舟看了一眼,就爬树这一点而言,倒是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顾昭。
论爬墙的功夫,她可比男子还厉害。
裴婳站在墙下,静静地望着那株光秃秃的海棠树,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时出了神。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想上去看一眼吗?”
她一愣,磕磕巴巴道:“这可是顺悦侯府,半夜私闯不大好吧?”
“只问你想不想上去。”
她吞了吞口水:“……想。”
话音刚落,便被揽住了腰,兰舟轻功一跃,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顺悦侯府的墙头上了。
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拉住了兰舟的袖子:“咱们就,就这么上来啦?”
兰舟看了她一眼:“不然呢。”
她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瞧见了。
“放心,被人发现我自有法子带你离开这。”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坐下吧,你不会武功。”
裴婳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望着顺悦侯府全然陌生的灯火和人,忽地有些怅然。
当初皇兄将这座宅邸赐给顺悦侯府时,便让人翻修过一遍,几乎瞧不出原本恭亲王府的影子了,她所熟悉的地方,都变了个样,住在这儿的,也都是她陌生的面孔。
她坐在墙头,晃了晃腿,叹息道:“小琴师,你能听我发发牢骚么?”
兰舟没有答话,她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你应该已经听说怒图意欲与大周联姻的事了吧?皇姐为了这件事,跟皇兄吵了一架,母后估摸着是觉得总要有一位公主嫁过去,皇姐不嫁,便轮到我头上……”
兰舟顿了顿,道:“你像长公主殿下那样反驳便是了。”
她笑了一声:“我哪能跟皇姐比啊。”
一个是大周嫡公主,一个是看着可怜认来的义女,看似都是公主,地位却如同云泥。皇姐能与皇兄争执,轮到她,她能说什么呢?难不成真的忤逆皇兄和母后的意思吗?这样的话,她的下场只会更惨吧……
“反正我没爹没娘,也没人在意,嫁不嫁人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的,这次不嫁,下回总要嫁的,保不齐比这个怒图皇子还要让人讨厌。”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希望皇姐去和亲,怒图那个地方,吃人都不吐骨头的,恐怕大周没有一户人家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一个很有可能朝不保夕的地方吧。然而皇姐不嫁,过不了多久,我大约就得接旨了……”
她抱着双膝,沉默了许久,默默揪住了他的衣摆。
“小琴师,我不想接旨,更不想嫁到怒图。你可能不晓得,我的爹娘,就是被怒图人杀的,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方才的荷包就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怒图人呢?……”
她抬起头,望着远处的灯火怔怔出神。
“不然,小琴师你把我藏起来吧?”
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兰舟吃了一惊,错愕地看着她:“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
她苦笑了一下:“晓得啊……虽然跟你才见第三次面,不过你应该是个好人。”
“你从哪儿看出我就是好人了,好人可不会写在脸上。”兰舟淡淡道。
“……你脸上不也没写着坏人么?”她笑了笑,“我觉得你的曲子弹得挺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