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京深夜,更鼓三敲,一道黑影掠过屋檐,身后一队禁卫军紧追不舍。
宵禁后的楚京城,除了值夜的更夫,再无一个百姓,巡卫的禁军举着火把,四处围堵。眼看三面皆被围堵,黑影转身逃入一处暗巷。
巷中狭窄,伸手不见五指,禁军追上去时,巷中已空无一人。
“人呢?”禁军统领面色一白。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
“三队人马都能跟丢了,一帮废物!一个刺客都抓不住,平日里养着你们作甚!”统领恼道。
“统领,这巷子只有一条路,前面是死胡同,他必定是翻墙进了一处院子。”其中一人提醒道。
统领抬起头看了看两旁的院落,目光一沉:“左边是毓秀坊,右边是岳将军的府邸,这刺客会朝那边逃?”
这两处的墙院高低相仿,无论往那边逃,都能在眨眼间从这暗巷中消失。
弘威将军府中还有不少私卫守着,皆是对岳将军忠心耿耿的亲信,有刺客混入,想必不出一个时辰便会被逮住,那刺客若是还想活命,便不会往右边。
况且深更半夜,岳将军想必已经歇下了,为一刺客前去叨扰,着实不妥。素闻岳将军治军严明,倘若被他晓得他们这些禁卫军连区区一个刺客都抓不住,还要岳家军出手帮忙,他这禁卫军统领怕是也做到头了。
权衡之下,他毅然指向左边:“进毓秀坊搜!”
与此同时,弘威将军府中,侍女铺好被褥,为岳溪明换上轻纱的衣袍,便退下了。
岳溪明吹灭了床边烛火,却始终睡不着,于是又起身点了根蜡烛,坐在窗边发呆。
“不知道哥能不能把嫂子带回来啊……”她想起之前听说的关于季望舒的传闻,不由得替自家哥哥捏了把汗。
这门亲事,最初是爹提出来的。
虽说的确是哥哥有错在先,但他也受了教训了呀,她有些不明白爹爹为何放着那么多京城贵女不要,而是让哥哥不远千里地求娶一个江湖女子。
那季望舒她也见过,论样貌,倒是配得上哥哥,论武功,她还真不知道这俩究竟谁更胜一筹,只是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日后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她自己的哥哥,自己清楚,不解风情,脾气还臭,寻常女子还真不定能治得住,倘若季望舒嫁入府中,成了她嫂嫂,不知可会满意。
唉,也不知哥哥如今到没到琼山,他带着聘礼出门的时候,她凑巧被太后娘娘召见入宫了,没来得及同他说,若是见了顾教主,替她带声好。
还有那香包……算了算了,以她哥哥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帮她给林煦送东西的。
她摇了摇头,望着满庭月光,清清冷冷,却又澄净如雪,没来由地,就想起了在琼山上,那个谪仙一般的人。
明明是个魔头,却让人觉得望尘莫及。
她在阎罗殿那几日,就没见他笑过一回,成天冷着脸,话也少得离奇,坐在那的时候,她总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
她也是回到楚京后,打听了一番才晓得,红影教的左护法,最是擅长控人心神,他的笛子唤作忘忧,据说忘忧笛音可令人迷失心神,无数武林豪杰都是死在那一曲之下。
回想起来,她似乎做了不少惹他生气的事,那棍子敲他脑袋,骗他还同他吵架诸如此类,她那晚听到的曲子,倘若带一丝杀意,她怕是就没命了吧。
还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不过这魔头还真好看,不笑的时候好看,对她动怒的时候也好看,她还以为红影教里的人都生的张牙舞爪,虎背熊腰,跺一跺脚大地抖三抖呢。
哥哥也说过,人对美的东西,总是格外宽容些,况且他还救了她一回,就算扯平了。
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去一趟琼山,顾教主做的麻辣烫她也甚是想念呢。
东想西想的,终是有些困了,她正打算吹熄了灯去歇着,忽然看见远处墙边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她皱了皱眉,拿起烛托,披上斗篷出了门。
这个时辰,家丁丫鬟们该是都去歇息了,可方才看到的影子,该不是她眼花。
她拢了拢斗篷,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却并未看到可疑之物,便有些犹豫了。
“难不成是野猫……”她咕哝着,又往暗处扫了几眼,草丛中似乎有东西在动,她吃了一惊,“什么人!”
草丛中一阵窸窣,她抄起脚边一块石头砸了过去。
“喵!”一只白猫呼啦一下跳了出来,惊恐地跳墙逃了。
岳溪明惊魂甫定地拍了拍噗通乱跳的心口,松了口气:“还真是只野猫啊……”
安心下来,她便打算回屋去了,却不曾想一回头,一道剑光迎面而来!
她吃了一惊,当即施展轻功惊险避开,然交手经验尚浅,躲过了一招,却又败在下一招。手中的烛盏被打落在地,遇上夜间的露水,噗嗤一声便熄为一缕轻烟。
被抵在墙上掐住咽喉的瞬间,岳溪明终于知道怕了。
“不许喊,否则杀了你!……”眼前的黑影低声警告,树影中,她压根看不清他的眼睛。
只是这声音,让她觉得很是熟悉。
“……林煦?”她道出这两个字之后,明显感觉到扣着她脖子的那只手僵了僵。
由此,她便确信了。
“你怎么会在这?”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却碰到了一片湿热,低头一嗅,“你受伤了?”
“嘘,别说话。”林煦稍稍松了些劲儿,依旧不敢轻易放开她。
她侧耳听了听,巷子那头似乎有人,依稀可见火光,其交谈听来似乎是城中禁军。
“他们是来抓你的?”她好奇地看着他。
风轻吹,叶飘摇,漏出些许月光照在他脸上。
他蒙着面,唯有一双眼睛警惕地望着墙外的火光,皎皎月辉,尽然落在他眼中,分外明亮。
“你敢出声喊,我现在就杀了你。”他手中握着剑,血顺着剑尖滑下来,分不清是他的还是被他所伤之人的。
岳溪明看了看头顶闪过的火光,又看了看他,突然脱下自己的斗篷罩在他身上,遮住他这身可疑的夜行衣:“这里会有亲卫经过,不宜久留,你跟我来。”
她拉住他的手腕,扶着他穿过庭院,进了她的屋子。
“你先坐着。”她自己的屋子,便是不点灯,桌椅在何处也记得清楚,将林煦扶到案边后,她又回去将门锁好。
一回头,剑锋又一次抵在了她喉间。
“什么意思?”林煦狐疑地望着她。
岳溪明吃了一吓,好歹稳住心神,看着他的眼睛:“……救你啊。”
“这是哪儿?”他依旧举着剑,不许她靠近半步。
认出她之后,他也颇感意外,被禁卫军追杀到此,他是情急之下翻墙入院,没成想回被她发现。
“非要说的话……是我的闺房。”她尴尬地答道。
闻言,林煦一愣:“这里是弘威将军府?”
岳溪明叹了口气:“你连这是哪儿都不晓得便敢闯进来么?亏的你运气好,在亲卫路过之前被我发现,否则你这会儿该去天牢里待着了。”
正说着,便有一队人提着灯走入院中,隔着门轻轻敲了敲。
“小姐,方才卑职听见您院中似乎有动静,您没事吧?”门外传来询问声。
话音未落,岳溪明便感到喉间的剑又近了几分,正抵着她的肌肤,随时都能让她血溅三尺。
“没事,我已经歇下了,许是哪儿进了野猫吧。”她平静地说道。
如此,门外的人便告退了。
院中的灯火渐渐远了,岳溪明指了指脖子上的利刃:“你现在能把剑放下了吗?”
林煦迟疑片刻,缓缓地将剑收了回来。
岳溪明取来火折子,点起一盏灯,提到案边。
“拿下来吧,横竖已经认出来了。”她看了看他脸上的面纱。
他想了想,将其解了下来。
“为何帮我,你就不怕我是刺客?”他问。
岳溪明笑了笑:“你连自己闯的是谁家的院子都不晓得,便真是个刺客,总归也不是来刺杀弘威将军府的人的,既然如此,我怕什么?况且你之前救过我一命,这就算我报答你了,放心,没人敢搜我的屋子。”
“我凭什么信你?”他与她可不是什么朋友,之前帮孟先生绑她回琼山,可闹得不太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