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送走曹化淳之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微微点头示意,旁边的老仆连忙上前,助他脱掉外侧的官衣,裸露到外侧的一身麻布白衣分外的刺眼。他缓步走进内室,取出四柱香,借着烛火点燃,然后恭恭敬敬的插入香炉之中。
神三鬼四,是华夏历来的规矩。严父过逝,与自己阴阳两隔,本应结庐三年,为父尽孝。但天子夺情,急招自己入京。忠孝难以两全,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力为国尽忠。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天子竟是这样的打算。以一个兵书尚书的职位换取自己的让步,以一个将来的承诺换取自己放任满虏肆虐。
卢象升跪倒在地,对着先父的牌位叩了三个头,却没有再站起来。他心中痛苦难分,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抉择。他性情虽然高傲倔强,但并非不知进退之人。但这样做,对于大明真的好吗?努尔哈赤在万历年间,不过一部落首领,就历史而论,实为大明臣民,却兴兵叛乱,分裂国土,做谋逆之事。这样的大罪过,如若不给其一些教训,以后再遇叛乱之人,就想着与其暗中议和,天下哪里还有宁日?
凡事一旦开头,以后再想轻易改变就难了。杨嗣昌的才能,他是认同的,但他的治国理念,卢象升实不敢苟同。为了谋求一时之安,而轻易开这样的坏头。初时可能会有所成效,但在以后必将带来无穷的麻烦。况且,此时的大明,还远没有到那种地步。无论是京畿百姓,还是朝廷诸将之中,都不乏慷慨爱国之士。只要朝廷下定决心,与满虏决一死战。即使不能彻底清除满虏,但借一场大胜鼓舞人心,让他们不敢轻易犯境还是可以的。满虏善战,但毕竟人少,拼消耗,他们如何能抵得上大明?
且和议之举,从古至今都是在对双方都有利的时候才能进行下去的。今日满虏势大,朝廷懦弱求和,他们岂会轻易答应?而要真正达成和议,朝廷要付出的代价必定远超其他。此刻的大明已经困顿如此,哪里还能多余的财力、物力赐予满虏?即使最后能成,那大明接下来真的就能支撑下去吗?
到时候,朝内众臣争论不休,圣上威名受损。一场挫败之后,想的就是议和。善战、能战之士得不到奖赏,投机钻营者却步步高升。这样持续下去,哪里还有臣子会愿意踏踏实实,真心实意为大明效力?
卢象升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真没想到,还真让那个小儿说对了。卢象升啊!卢象升,该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周显立在地安门外,太阳高升,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眼。北风呼啸而来,带着无穷的凉意。周显耸了耸肩,将衣服的领子拉起,靠在墙角,尽量使自己的保持温暖。卢象升最终还是那样做了,也是,如果轻易让步,他就不是令满虏和流贼闻风丧胆的卢阎王了。
高起潜以需要保卫京师为由,向卢象升讨要三万关宁铁骑。并说只有保障京师安全,天子才会有可能准许与满虏交战。卢象升心中不忿,但最终还是无奈同意,交出了手下唯一能和满虏相抗的精锐力量。而天子也默许他率领剩下的宣、大、西三镇,近两万人士卒前往昌平平叛满虏。而今日,就是他出兵的日子。
正待周显心中思虑这件事的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沉思。从神武门方向奔来一队骑兵,大约有五六十人。胯下所骑的都是塞外的一等良骥,骏马奔跑的速度不快。蹄声犹如荒野中的雷声,沉闷异常。马口喷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升腾,化为袅袅腾烟,画外之境顿显。
卢象升身在最前方,一身戎装。胯下骏马浑身鬃毛漆黑,四蹄与尾尖却白如霜雪,上下鬃毛随着它犹如波浪般上下翻滚,很是好看。卢象升看到周显,脸上略显疑惑,朝向身后道:“祖副将,你先率兄弟们到德胜门外整兵,我稍后就到。”
祖宽拱了拱手,带领手下士卒向北飞驰而去。
卢象升飞身下马,笑向周显道:“周显,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