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也纳罕。她虽有放水,可也没刻意到次次舞弊。想来还是七姑娘运道旺,运势上头,她也莫可奈何。
周大人带着姑娘走了,留下春英院子里守着,瞧姑娘几时回来。绿芙唤人帮忙收拾好桌椅,这才出来与春英一处等候。
“方才难得和乐,五姑娘这几日多和善呀,可惜草草收场。”
听她说话漫不经心,春英板着脸敲打。“关过柴房还没学乖么?这话是说世子不该叫了姑娘过去,扫了大伙儿玩乐的兴致?”
这罪名绿芙可担待不起。吓得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姐姐可别拿话吓我。就是想着刚才和乐融融,偏姐姐只顾忙活,总觉缺了点儿什么。”
春英闻言有些沉默。她也只是节省惯了,怕一个不留神,心玩得野了,大手大脚起来,攒下的月钱就从指缝里溜出去了。
她家里不比绿芙,乡下还有好几个弟妹要养。绿芙是幺女,头上只一个哥哥。而她却是长女,日子未免要精打细算。这也是姑娘时常打赏,却从不许她给郡守府管事们孝敬钱的缘故。七姑娘年岁虽小,心思却通透得很。
看春英像想着心事,绿芙这丫头突然开窍了,“姐姐是家里有难处么?缺多少银子?若是数目不大,我这儿倒还有些余钱。去岁家里种了几亩山薯,收成好,也卖得起价。家里便让我月钱留着自个儿花销。若是用得着,你可千万别跟我生分。”
都是伺候姑娘的婢子,七八年小姐妹情分,离家早,日日做伴儿的,比家里亲兄妹还要来得亲厚。交情到了,很多事情也就当成自家事儿操心。
春英心里暖暖的,喉头有些涩。拉着她手,赶忙说个明白,就怕这丫头以为是与她生疏,要呕了气。绿芙这丫头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总的说来还是个良善实在人。姑娘桃花坞里伺候的婢子,心性都不差。偶尔进些歪门邪道的,也能很快被姑娘使各种借口打出去。这样挺好。
七姑娘不知春英心里感念她。这会儿被世子请过来,却见那人颇有闲情,临着西窗摆上茶几,小铜壶里咕噜咕噜煮着沸水。正舀了茶叶往装紫砂壶里,举手抬足都是雅致。
这人心情很好么?平日连叫起都有人代劳,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竟亲自动手,请她吃茶?
“世子?”除开批阅公文,这人烹茶亦是专注。
顾衍一身青云纱直裰,领口襟口都绲了银丝暗纹。宽幅袖袍飘飘洒洒,腰间玉饰润泽生光。他只静静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案上点了香炉,窗前风起,那丝丝袅袅的烟气眼见着弥散开去,往屋里渐渐变得淡了。
“坐。”头也没抬,手上拎起茶吊子,不疾不徐往紫砂壶里注沸水,便听里边儿呲呲冒着脆响。
七姑娘放轻手脚,一步步挪到他对面坐下,略有拘谨。视线落在他指节分明的大手上,感慨这人做事实在是“稳”。
手稳、人稳、气度更稳。
看得入了迷,自个儿也被带得安静了,全然忘了因何而来。
直到眼看他烫过茶盏,每一步都做到了极致,沏好茶递到她手边,七姑娘这才双手捧上去,受宠若惊赶忙道谢。
托着茶盏凑得近了,还没等到搁鼻尖底下,清清爽爽的茶香已四散开来,味道虽清淡,却稳稳将珐琅香炉里的沉水香气压了下去。
端了茶水与她,他自己却是不用的。他更爱味道偏苦的茶汤,特意为她择了另一款入口回甘的。
果然,便见她小琼鼻抽抽,很是享受吸吸香气,样子贪婪得很。他眼中便隐约带了笑意。等她靠在交椅上,一口口吃得专注,盖住眸子的眼睑,睫毛不时扇动两下,花瓣儿似的小嘴儿砸吧着招他眼,顾衍抚在膝上的手指微动,看她的眸色渐渐深幽。
“受用?”
一句话打破静谧,她抬起的眼眸还带着云里雾里的沉醉。眼神儿在他映着光影的俊脸上巡梭。直到对上那双又沉又暗的眸子,这才醒过神来。
“从没喝过这样香的茶汤。”
得她一句夸赞,他心头熨帖。“今年新制的‘半荷雨露’。宫中赏赐,寻常难见。”想着她日后必定进宫,心头怜惜又重几分。
原是宫里的好东西,难怪品质这般好。七姑娘眼睛盯着清亮的茶水,她是听说过“半荷雨露”的。传闻中文王宠妃,昭仪巍氏,独爱此茶。
一杯饮尽,他便再与她斟上一杯。难得好耐性。
“方才过来何事?”
正忐忑不安受他这般款待。按老话讲,世子这般随和起来,那叫“整张脸画个鼻子,给我好大的脸面!”
便听他问到她午后登门之事,连忙空出手来,从袖兜里掏出做好的香囊。彼时他与周大人议事,这会儿倒是赶了巧。
“您瞧瞧喜不喜欢。”她仰着脖子看他,眼里分明透着希冀。总是用心做的,送出去的礼,对方认可了才是要紧。
离得这样近,他瞧见她脸上细细绒毛,有些想伸手碰一碰。小姑娘吴侬软语混了茶香,绕在他心头,丝丝软软令人回味。
他面容沉静自她手中接过香囊,指尖若有似无撩过她掌心。她缩缩手臂,果然愚钝,没察觉他此间用意,眼里纯净透彻。
将这样的姑娘丢在污浊的后宫,他怎会舍得?
很有耐心抚过香囊。从缎面到绣花,从络子到玉坠,无处不满意。他微眯着眼,忽而起身来到她近前。
世子起身,她哪里还敢坐着。赶忙站起来整理一番裙衫,抬头却见他理所当然往锦袍腰间一扫,挑眉将手中香囊递到她跟前。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了。
她惊得小嘴儿微张,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
这人方才还待她若上宾,这会儿却当她作婢子使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