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盯着那只青铜似的长竿看得出了神的桑夏,这才收回眼神,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瞬间出离巨眼石圈来到外围最高处的沙丘之上。
踏黄沙前行,一路无言。身后的沙地上留下两串脚印。
“你怎么不问我在地下遇到了什么?”也不知走了多久,桑夏率先打破沉默。
扶苏停下脚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的。”
地宫恶战,费时颇长。
扶苏身陷于强大的亚马族战中了,灵力被遏制自封于魂境,仅凭前世积累下的杀敌手法与星光之能艰险非常。这些桑夏并不是不知道。
所以,她若不是在地底下遇到了难缠的事情,必然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独战强横的沙漠军团。
桑夏看着扶苏,银灰色的短发在一片黄沙之上尤为惹眼。
银发之下的面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温柔一些。全然没有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的狼狈,相反地,竟是出奇的英挺。
或许,是心境变了。但是桑夏并不知道这一点,只觉得此时的扶苏,看上去是个很值得依靠的对象。
在她眼里,他一直是个生活于优渥环境里的闲人。平时吃饱没事干就躲在那个偌大的书房里,也不知道那些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的书本有什么好看的。
人有许多面,但关于这一点,她的生活阅历与心境还没有达到这个认知程度。
人,终归是要经历过战火沐了血之后,才会显现出其真实的气魄。他没有让她失望啊。
她突然很是奇怪,为何自己会有这种突兀的想法。
评判他的作战能力,审视他在面对生死时的取舍,她就像一个久经战场的武士,受不了他平时文绉绉的样子,却是欣赏极了他在对战武力值高出许多的沙漠军团时,展现出的不惧与冷静。
为何会有客观奇怪的念头呢?她歪着脑袋看着扶苏,心底自问着。
扶苏被她看着,也不避开视线,直直迎上去。就像曾经无数次的凝视。
只不过,彼时的那个桑夏眼神中尽是倾慕与敬佩,偶尔有些俏皮的挑逗意味,或是柔情万种或是浓浓爱恋。
但在这个桑夏的眼神中,更多的是探究,是疑惑、思考与某种奇怪的更深层的意味。
“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桑夏沉声静静说。
扶苏点头没有想要探究她所思所想的意图,“只要你平安就好。”
“你想要平安的那个人,并不是我。我知道。我平不平安,其实在你心里,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又是一阵沉默,桑夏背过身。
扶苏听不到她的心声,此时连那张本就极少有表情的面容都看不到,便完全不知道这时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扶苏。”
“嗯?”
…他没有急着走到她面前去,只在背后轻轻地应了声。
心中猜想,在地宫之下她一定遇到了什么。
一定是这样,并且,所遇到的事物对她造成了某种影响。他当然想了解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但也很清楚,她若不愿说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其实你大可不必关心我。”桑夏站在沙丘顶上抬着头,从背后看上去身影有些渺小。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扶苏产生一种孤寂感。
她就一个人站在蓝天黄沙之间,孤零零地语气清冷地说着,“你们想让她回来。其实我也想。
也许你不相信,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能不能到人世走一遭。
不过。来都来了,我也没有办法。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都没有来过。
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任何人。你们过你们的,我就在封禁里陪着她活等着她死。
等她死了,也许我就自由了。也许我也一样死了。谁知道呢。
我到底是谁?我不知道。我到底算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其实,挺麻烦的。应该是我不够聪明,所以想不明白吧。所以,我也懒得去想了。
总之,我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对于你们对于那些陌生人来说,都不重要。
而我自己也觉得,其实存不存在真的不重要。
但愿,你,你们,能得偿所愿。”
扶苏看着她的身影,一字一句地消化着她所说的内容。
听上去像是碎碎念的毫无意义的说话,但扶苏的心突地一惊,总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
润庐众人的心意,他当然清楚。大家都与他一样,盼着原来的小桑夏回归本体。但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发自真心的。
这个念头,令扶苏的心又是蓦地一惊。
的确,不知何时起,他已经不再像刚开始时那般排斥这个桑夏了。
在连日来的奔波中,他几乎已经将她与‘她’看作为同一个人,完整的一个人。而没有分身与本体之别。
“或许,并不如你想的那般。你也好,她也罢,你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是因神魂为分割为二,才会有些不同。”
“就像你说的,分割为二,那就是两个人。你也说了不同。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你莫要因为这具躯体而搞混了。”
扶苏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走吧。你想要的灭息界,我带你去!”
桑夏话音落下,扶苏双眸一凛,便感觉到扛在肩头的竿子突然消失了重量。
长竿直飞,划风掠沙向前方的天空急射而去。竿子瞬间没入无形,凭空卷起一股风雪。
漠野黄沙之上,冰晶雪白漫天飘飞,像乌云龙卷一般扭动着陀螺似的姿态从远处缓缓向两人靠近。
桑夏站在沙丘上望了一眼那雪龙卷,转头看向扶苏,“准备好了吗?”
莫名地,扶苏心中升起一种紧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