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撩人心摇曳,天上星,亮晶晶,无月洒清辉。
院落里灯光下,枝头轻摆照影壁。茶话歇了,素儿走了,早睡的人儿已经在梦中了。
一人一鸟轻飘飘落在山腰树梢上,小小人儿晃着腿,仰头看向头顶灰暗的夜空。
城市的星星多寂廖,没有黑马河的气势磅薄,也没有极地天空的那般通透,却也有着别样的韵味。
扶苏将画室里整理了一番之后,便伫立于玻璃墙前,透过茫茫夜色看着挂在树梢上的人。
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下一刻,金光闪过,来到桑夏身旁。
安静地停在树梢上,轻飘飘似是没有为这颗树带来任何该承受的份量。
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有布风在一旁‘呦呜’唤了一声。
久久的沉默之后,扶苏低下仰着许久的头看向桑夏,说道“这个城市真的很美。安静,但不寂寞。婉约,却不哀怨。春,最是江南好季节。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带你去看看这座城市。”
桑夏没有看他,点头。扶苏看到她的唇边挂着一缕笑意。
‘呦呜’布风鸟好似听懂了两人要出去游玩,兴奋地振翅绕树环游一圈。
“不行,你乖乖在家哦,不能带你到外面去。素儿说了,你会被人家当怪兽抓起来的。”
‘呦呜’…扶苏现在一点都不怀疑这一人一鸟是真的在交流,对话。
也是此时他才发现,布风鸟的鸣叫声,其实有着许多种不同的情绪。高兴时的‘呦呜’声很清亮,求喂食时的‘呦呜’声透着狗腿子的谄媚,被拒绝了‘呦呜’得有些委屈不满…
两人出了结界,不紧不慢,距离不远不近,走在山底下的道路。没过多久便走到了斜坡小径处,红绿灯闪烁着,夜晚还活动于城中的人们自觉地站在斑马线这头等待着。
当灯由红转绿之后,人潮像泄洪般向马路对面涌去。跟随着人流,桑夏脸上始终挂着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扶苏看不懂,却只觉得此时的桑夏,很安静还有些说不清的美好。
小桑夏灿烂如熙,和风若阳,明朗、跳脱有时也有古灵精怪的一面。
而此时的这个桑夏,全没了先前的不正经与冷面寡淡,只沉静着。沉静得像一湖波澜不惊的碧水,照着天上月,面容皎洁干净,如不沾世间一丝尘埃。
这个世界,原本也确实与她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她说过,尝够美食耍够了随时等着本体归位。趁着难得来世间一趟,好好地四处走走看看玩玩吧。
扶苏看不透她,不明白是什么缘由,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心念,让她下了那个十死无生的决定吗?
想到这儿,他心里不免生出了些许亏欠。
他,甚至于所有人都期盼着原来的桑夏早点回来。却没有人真正的在意过她的想法…
走着走着,脚程愈来愈快,可行于风,却落于实处一步一步地走。
他跟着她加快的脚步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知不觉便到了岳湖。人头攒动,也不知是在凑什么热闹。
桑夏蹿过去好奇地看着排成长龙的队伍,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小喇叭宣布现在可以进场了,演出将准时开始。
“演出?”桑夏眨着双眼看向扶苏。
微微一笑,拍拍她的肩示意走到无人的角落处。结界升起,将两人团于其中。没有人看到有两个连票都不买的家伙跟在长龙队伍后面溜进了‘印象西湖’观赏区。
熟门熟路,显然扶苏是来过的。
寻了一处最佳的观看位置,有空余的座位但两人却只站在高处而没有就座。
灯光骤起,姹紫嫣红、旖旎绚丽,清蜿的音乐声悠扬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像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故事很简单相见、相爱、离别、追忆、印象。
远处有桥,桥骨有着匀称格律的美感;桥上有亭,飞檐蜿蜒,被远远的灯光隐约照出轮廓,显出一派古老的神秘感。
烟波浩渺的湖面上,白色水雾中偏舟徐徐行来。
呢喃般的曲调,配合着从舟上下来的白衣女子,水袖抛在空中落回手中。看不清她的眉目,却觉得这定是个美丽非常的女子。同样一身白衣的男子手持一把绢伞,伞上隐约绘着图案。
没有说话,也没有歌唱,只一抬头一错手,便诠释出一见钟情的心心相映之美好。
金壁辉煌的画舫伴随着鼓阵轰鸣声打破了这样清雅优美的画面,千年通俗的凄美故事就此进入转折。
白衣女子最终在挣扎中死去,化为一尾白鹤飞向天际,男子孤独地立于湖心望着远去的心爱人儿,没有哭泣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叫。
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擎着绘有美丽图纹的伞,望着渐行渐远的远方。
也许,相见就已注定了离别,而人世的离别,却能在思念中化为永恒…
光彩与音乐构筑出穿越时空的错觉。
时光荏苒,当白衣书生再次回到当初与爱人相遇的地方。踏梦重来,美景尤在,纵使眼前来去无数女子,而他却始终孤独着。
爱人啊,你在哪里?是天边的那颗最亮的星儿吗?闪烁着是在对我微笑轻诉相思意吗?所有回忆,凝结了美好,悔恨、向往、无奈…
印象,正如这西子之湖,优美、婉约,厚重、空灵。
哀而不伤。当伴侣再次于梦境中悠然浮现,书生踏水远去,与水共融。似是投入进了爱人的怀抱。
生生不息的温情,犹如那命运里不可雕琢,不可寻觅的刹那。
一场幻梦,一缕轻盈的步伐。一念生起一念逝,相见即别离之始,谁能说得清这其中的宿命是为何?
人生不就是如此吗?向死而生,不壮烈惊不了天动不了地,却于最温柔的时刻打动天与地!
公式化的演出说不上好与坏,或许是故事本身足够吸引人,亦或者最简单的事物总能引发人们最简单的心灵共鸣。音乐落下,灯光谢幕,人群里有浅浅的啜泣声。
从头至尾扶苏都在认真欢赏着人造幻境,即便早在数年前子夜就带他来看过了,可此时再看仍能激起心中涟漪袅袅。
他从来都是个感性的人,因为感性才会放不下怨与恨,因为感性才会对人世失望;也因为感性,才会心无旁骛地纯粹欣赏而不对表演本身评头论足。
转头看向桑夏,扶苏惊愕了。
她的表情从来都很少,少到最多的便是一脸寡淡。而此时,她的面容上却赫然挂着一行清泪。
原来,她也并不是看上去那样清冷的。原来,她也是会因为一个再通俗不过的故事,一段不甚精湛的演出,一场人世悲剧而落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