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学者葛红兵先生一番“中国应停止宣仇式反日宣传”的惊天大论在中国乃至华人圈激起惊涛骇浪,吃惊者有之,反驳者有之,愤怒者有之,但很多人激动之余却忽略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有一个人正不声不响地批驳着葛红兵先生的这个论点,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葛红兵先生自己。
许多人都没有忘记,这位知名学者上一次“知名”,应归功于他与易中天先生的口水战。在那次被吵得沸沸扬扬的口水战中,葛红兵先生站在对历史负责、对学术负责的高度,大义凛然地对易中天先生《品三国》开炮。记得葛先生说过,三国中的人物如果像易中天那样讲,“看起来就是没有政治信念,没有道德底线,没有人格操守,没有超越性信仰的粪土之徒”;记得葛先生说过,“真正重要的,其实品三国,应该是品一点中国人的国家观念,中国人的忠义观念,应该品出一点天、地、人、神的大义来,应该有反思,有批判,有褒扬”;记得葛先生还说过,“把历史、文化娱乐化不是普及文化的好思路”,字里行间,流露出葛先生对历史、对学术一丝不苟、实事求是的严谨,和对道德、人格、“超越性信仰”的尊重和追求。
这样一位历史的、学术的、道德的葛红兵先生,想必会对下面这番言论义愤填膺,大张挞伐吧?有这样一篇文章,认为应把国内抗战纪念馆里“鲜血淋漓”的照片取下,因为这是“宣仇”,是“让参观者充满仇恨”,是“不宽容”;有这样一篇文章,认为某些日本议员要求中国撤下“反日”照片的言论是“可以正面理解”的;有这样一篇文章,认为二战中日本酿下的恶果“不仅是日本单方面的责任,中国也有责任”;有这样一篇文章,不厌其烦地告诉人们,英国、法国的二战纪念馆已经不“血腥”,新加坡、泰国也早就“不仇日”,所以人家进步了,我们如果不照办,大约就没法进步。
按照面对《品三国》时葛红兵先生的面目,对上面的言论自然大可批驳:历史就是事实真相,对历史负责就应忠实于历史真相的还原,“鲜血淋漓”是日本十四年侵华所犯下的铁证如山的罪行,是辩无可辩、改无可改的历史,保留这些“血腥”是忠实历史,掩盖这些“血腥”才是篡改历史、强奸历史;作为一个中国人,爱国、爱同胞、憎恨侵略和罪行就是最起码的道德底线、人格操守、“超越性信仰”,对历史上同胞遭受的杀戮、国家遭受的屈辱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却以苍白的“未来和睦”为口实迎合某些东瀛人物篡改历史、掩盖罪责的无理且无礼的要求,就是对自身道德、人格和信仰最大的践踏和诬蔑;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学者,理应知道英、美、法、俄各国从未忘记反法西斯战争、从未忘记对抗敌英雄的纪念和对法西斯的批判,在欧洲,许多小镇的博物馆都保存着“鲜血淋漓”的二战图画,每年都要举办各种盛大纪念庆典,在波兰、在德国本土,当年的断壁残垣,当年的集中营、焚尸炉和煤气室,许多都原样保留,让人们从这些“血腥”中永远记住法西斯的罪恶,他同样理应知道在二战中被日本占领的新加坡几十年来一直坚持声讨日本占领期间的罪行,研讨会、纪念活动和学术研究从未中断,他更应知道二战中泰国并非反法西斯阵营的一员,而是日本的帮凶,且历届泰国政府对此已作出深刻反省。历史不能忘,更不能改,其它国家没有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就算真这么做了,中国也不应效仿。
葛红兵先生不但尊重学术和历史,还特别强调“国家观念”、“忠义观念”,自然应对上述谬论怒不可遏,奋起批驳了?可是且慢,这些谬论恰是葛红兵先生本人的高论,真可谓自己的左脸,跟自己的右脸过不去了。
葛先生虽然特立独行,却也不敢说日本侵华不是罪行,或者抗战期间日军造下的“鲜血淋漓”是捏造的,既如此,忠实记录这些历史事实,不是正符合他反对“历史庸俗化”的学术精神和做人操守?又或者,葛先生现在改变了自己的历史观、世界观,默认日本那些右派议员的历史观是正确的,和他们一样认为中国纪念馆里的照片“不真实”,那么,本着他一贯倡导的历史、学术精神,他为何不干脆明白地指出来,那些照片,那些“鲜血淋漓”,究竟哪一张、哪一处不真实,以至于要撤要改?错了才要改,您不说出哪儿错、怎么错、怎么改,只说“撤吧、改吧”,否则就是“不宽容”,这不是完全和您一贯高唱的学术精神和“国家观念”、“忠义观念”背道而驰么?
左脸和右脸颜色不一既难看又不健康,尤其不适宜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庭广众之间,作为历史爱好者,笔者真切希望葛红兵先生认真归纳一下自己的道德底线、人格操守和“超越性信仰”,认真总结一下自己对抗战这段历史的论点、论据和论证,拿出个前后如一、表里如一的口径来,让左脸和右脸的颜色尽快和谐。当然,若葛先生胸中实无定见,只为语出惊人,左脸是做戏,右脸也是做戏,所说所讲,皆无心肝,那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