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皇历本上的节气,新年一过便立春,也便算进了春天了。WEnXUeMi。CoM可上元都过了,这上海城的风还是冷飕飕的直扎的骨头,仿佛跟刚过去的那个冬天没甚两样。
是啊,新年了,但一切仿佛都没什么两样。东西依然很贵,洋人和兵勇依然很多,城外的长毛虽说不怎么出队,却依然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
要说变化还是有些的,比如城中最大的父母官——江苏巡抚——不知不觉间换了人,那个一口皖北侉话的客居道台李鸿章居然反客为主,参倒了原先的薛抚台,变成如假保换的李中丞(1),他带来的那些原本穿得像叫化子一般的淮军,如今也一个个衣着光鲜,腆胸叠肚地整天在城内城外显摆。如今他们可阔了,二两银子一瓶的洋酒喝起来眉头也不皱,一个小小哨官也敢摆一层楼面的花酒,就连伙勇(2)的手腕上戴着五、六个金钏也绝非奇事,给兵营送柴的狗子就曾亲眼看见,那些开字营的兵卒耍牌九押宝,金钏金镯垒得跟宝塔一般。
“伊拉港,格都是贼赃,伊拉剿贼抢把来的!”
“哈港!剿贼?伊拉比贼还凶!阿拉弟媳妇住乌泥泾,长毛来没啥,开字营来伊触霉头哉,戒指耳环扯光哉,要勿是阿拉阿弟回得早,衣裳也扒光哉!”
“勿要港勿要港呢,县官勿如现管,伊拉老板当抚台,阿拉厢惹勿起躲得起伊……”
程学启骑着匹肚大膘肥的花马,板着张黑脸,瞪着双环眼,对这些闲话听见也跟没听见一样:兔子不吃窝边草,老程好歹没抢过这县城里的人家,你们凭什么龇牙?不抢?不抢爷们玩命图什么!
他忽然翻身跳下马,脸上那副后娘表情也立马换作憨厚的笑容,双手忙不迭地掸着绸面狐皮大氅上看也看不见的灰尘。
面前的大门车马辐辏,客往人来,热闹得仿佛租界上那些新开的洋行,却不是李抚台的巡抚行署是哪里?
“我说方忠,你能不能给我长点脸,坐坐,”李鸿章一面拉程学启坐下,一面苦笑地看着他那身绸面狐皮大氅,这大氅光鲜华美,却颇有些小,裹在程学启魁梧的身躯上,显得说不出的滑稽:“你瞅瞅你瞅瞅,这身狐狸皮别人瞥一眼就知道是哪么来的,你啊,要搁湘军老营,‘当兵不许穿便服,将官不许穿软料’,早把你给扒光了插耳箭游营了。”
“得了得了大帅,别人知不到我老程还知不到么?”提到湘军程学启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们不抢?屁!他们抢得比老程还狠呢,就拿集贤关讲罢……”
“好了好了,先别扯这些,你以后抢归抢,面子活好歹像样些,我怎么讲也是这一省的父母官了,让人知道这些,好说不好听的,”李鸿章急忙拦住话头,神色也严肃起来:“方忠啊,你老实跟我讲,这东边的长毛,比四眼狗怎样?”
“难,难那!”程学启也难得地正经起来:“不是我老程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儿威风,这东边长毛比四眼狗还难整呢?您道怎讲?四眼狗打仗,讲究一个‘狠’字,硬杀真砍,咱只要跟他比狠,把他那点儿死党耗完他也就没几天蹦达了;可这里的长毛太鬼,会装孬,会避炮,还能跟洋鬼子整洋枪大阵,不好弄,不好弄呢!”
“嗯,那我来问你,你瞅瞅这架势,咱还得咋整才能打赢?”
“洋枪洋炮呗!”程学启毫不犹豫地嚷道:“眼么前这洋枪洋炮都在那帮绿头苍蝇手里,听调不听宣,终究不如自己个儿用得劲么,咱淮军眼下毛两万人马,洋枪才四百多杆,开花炮一门也没有,家伙什儿比长毛都孬,这仗怎么打?”
“这个我也想到了,”李鸿章点点头:“我已设法拆借海关关银,托人买了一批洋枪,英吉利国何伯提督(3)又馈赠了四百杆,你明儿个差人去总粮台(4),拿我的条子,支五百杆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