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早晨四更天时候垅口响,陛下便跟着忠王千岁骑马出朝门去了,宫里一下就乱作一团,有寻死的,也有疯了的……我们十几个姐妹乱撞到大街上,一路碰上几回清妖,跑到这里,便只剩下我和黎姐了。23Us.com”
那个黎姐一直没说一句话,只不时扯一下身上那件裹得紧紧、似乎短了一大截的湘勇号衣。鹃子也已换了湘勇服色,窈窕的腰肢衬得号衣空荡荡的,在风中不住飘摇着。
“黎姐是哑巴,不过我们说话她都听得见的——得海哥,你在找什么?”
于得海似乎并没在意鹃子对她说了些什么,一面走,一面不住扫视着周围,有时索性示意她们停下,自己持刀闪进路边宅院,又很快悄没声息地转出来。
这是朝天宫西边的旧街衢,全城最拥挤破旧的所在罢?画着龙凤的王府,却似乎也已经不少了。
转过几条陋巷,一抹黄土矮墙赫然在目,矮墙后,掩着几重灰瓦院落,当街,一扇破木门侧开着,一株合抱粗细的龙槐,把门洞掩去了一半。
“这也是王府呢,妖兵好像还没来过。”
于得海又早已消失在门内,鹃子倚在龙槐边,用细细的手指,点着破门板上墨线勾勒的龙凤。虽然不论怎样去看,那也更像是一条蚯蚓和一只乌鸦。
“进来,快。”
院子里,于得海低沉的声音。
院子并不大,却分作好几进,一堵土坯垒就的大照壁,颇为碍眼地横在没有一只鸡的鸡窝,和没挂旗子的旗杆之间。照壁被草草刷作金色,涂抹着画了半截的花鸟山水。
“这门联怎么贴照壁后面了?;狗炙三千酬壮士,王师百万荡胡氛‘,得海哥,原来这是狗王千岁的王府。(1)”
于得海本就大字不识几个,对甚猫王狗王的也似浑不在意:
“此处僻在深巷,三面有门,围墙也矮到可以跳过去,院里转弯多,房子也多,有水井,有地窖,还有几桶红粉,尔我正好在此暂避几日罢。”他略顿了顿,又道:“只没存粮,也罢,横竖六月天,这甜露却生得满院子都是。”
院子一角,破砖草草垒成的灶前,黎姐正专心致志翻弄着锅里煮滚的青草。鹃子坐在穿厅外的台阶上,一针一线地缝缀着于得海撕破了的褂子:
“黎姐是随男人从广西入营的老姊妹,晓得怎样烧灶不冒烟。唉,可惜她是哑巴,不然,不知能听讲多少当年天兵诛妖的故事呢。”
于得海不答,只顾靠在照壁上,双腿夹住那杆长枪,一只手用撕下的衣襟,反反复复,仔细地擦拭着。
“咦,这门洋炮怎钉死在这里?莫不是打不响的摆设?”
穿厅门前左侧蹲了个旧石狮,右侧却钉着门带铁轮的小洋炮,洋炮后面,还放了几枚炮弹,几个药筒。
“大约大门外没处摆,是以放院里了,干王府、顾王府什么的,门前多放两门炮的。”于得海把玩一下弹丸药筒,又俯下身来,仔细检视着炮膛:“嗯,能打,瞧,这来复线还新,跑架虽钉死,炮身却还能仰俯,从星斗规尺(2)上看,使这小号药筒,正好打到三条巷后女墙下那块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