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凄厉的胜角(1)声,响彻了天京城里每一处荒凉的角落。23Us.com一座座粗木剧竹搭就的望楼(2)上,缀着四色飘带的青旗(3)不住地旋舞着。
一队队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天朝官兵,扛着污秽破旧的旗帜,和七长八短的刀矛枪械,在首领们低沉急促的吆喝催促下,脚步匆促地从四面八方,向太平门方向涌去。
“青马群,唉,妖兵的炮声,离咱小天堂(4)可是越来越近了呢。”街衢一侧的污水瓦砾里,一个满身疮疥、手足不全的老者,一面张着仅剩的一只独眼,努力地在垃圾中翻寻可以下咽充饥的东西,一面边听着东城外连绵不绝的炮声,边不住晃悠着自己细得让人提心吊胆的脖子上,那颗干枯肮脏的头颅。
城南,一条狭窄的小巷里,两匹瘦弱的笃马被栓在一座低矮土屋门前,正百无聊赖地啃食着墙根的苔藓。涂成黄色的旧木板门上依稀画着些龙凤,却早已斑驳得难以辨识,门额上方悬着块黯淡的匾额:梯王真千岁(5)府。
两个黄巾黄袍的少年结束整齐,肩并肩地从木板门里走出,齐刷刷扳鞍上马,虽是满面菜色,身手却颇为矫健。年长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右手掂着支生锈的短洋枪;年稚的大约刚满十岁,腋下挟着面破黄旗,腰里掖了把没鞘短刀。
“二位王子三思啊!”一个身材魁硕的独臂中年汉子一把拽住年长少年的马缰,不住求恳着:“真千岁印子山升天不过数月,梯嗣钧(6)和其他几位王子王侄王孙,不是打仗升天,就是吃甜露吃得(7)……练家如今,便剩得王子们两根香火,如何还能出城破阵?”
“于得海!”小王子怒目嗔道:“尔欲反草(8)么?还不放手让开!”
于得海扑通一声,跪倒在二人马足前,哽咽不起:
“小卑职自壬子二年(9)从道州家中入营,追随真千岁十余载,今日便不要了性命,掖断不容二位王子再轻身犯险!”
大王子马上欠身,一把拽起他:
“尔说甚话来?尔年长,又跟得先父王久,便是我弟兄父执,倘非屡次打仗奋勇,断臂做了能人(10),凭尔一手好洋枪,如何到今日还做个承宣(11)?我弟兄能依,如何不依了尔?只这二、三月来,我梯殿自嗣钧至牌刀手,叠番出队,次第升天,便剩得尔我三人,阖府女眷也从忠王荣千岁(12)之议,放出城外就食,如今望楼催将,我弟兄不去,先父王并梯殿掩面,俱被我二人丢尽了。”
“王子……”
于得海还欲再说,大王子凄然一笑:
“莫再讲了,我父子食天禄多年,便拼却阖家性命,也是该应本分,再说倘不奋勇诛妖,一旦破城,横竖还不是一死?于叔,此番若返不得城子,先父王忌日,相烦替我弟兄奠盏清茶。”
马蹄叩打石板路的“笃笃”渐去渐远,终于不闻。五花八门的喧哗嘈杂,却杂在鼓乐枪炮声里,从天京城的四面八方,不住飘进人们的耳中。
“天王诏旨,众兄弟千祈莫慌,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太平天日今日来,同心同力同好汉;任那妖魔一面飞,难逃魂爷(13)真手段……”
“本府走失王娘一口,无锡口音,年方十七,寻获捆献者赏白米半升,决不食言!”
“一众出城充先锋兄弟速去地保城(14)圣营,王次兄(15)格外开恩,每人许食白米饭半碗!”
“充先锋也只得白米饭半碗了,嘿,甲寅四年,老子随铁公鸡(16)出南门打上方桥泥窟(17),每人可都分得拳头大一块花糕肥肉呢,啧啧!”
太平门面对钟山的城墙上,一个红衣黄袄的天朝军官一只手须臾不离地扶着垛口边的铜炮火门,另一只手却不时伸向腰间,偷偷掖一掖松垮的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