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学耕走了,院里只剩下李栓狗,对着满院愤怒的目光。
围墙的外面,烟更浓,火更大,
吆喝声,厮打声,洋枪轰鸣声,女人孩子的惨叫声,不住飘进院里每个人的耳朵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个学耕,怎么这般磨磨蹭蹭的。”
他心里这样焦虑着,握洋枪的手,也不由地有些颤抖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牌尾何小四气喘吁吁,一头撞进院门来:“胡、胡大人的贞人她……”
“长毛崽子,你适才叫他什么?”
李栓狗忽地转身,一把揪住了何小四胸前衣襟。便在小四进门的刹那,他那双眯缝的小眼,便一眼瞥见了这瘦弱孩子右手食指上,那个黄灿灿的金馏子。
“官爷!”一个年长的天福喝道:“你一个大人,又是朝廷命官,如何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他不过是一时顺口改不了罢了。”
李栓狗嘿嘿一笑:
“好,好,我便不计较,来来来,小崽子,你敢跟本参爷拉拉手,本参爷便饶了你,也饶了这一屋子人。”
何小四咬着嘴唇,使劲挺了挺腰杆,高高伸出手去。
“啊~”
白光一闪,何小四惨叫一声,抱着血淋淋的右手,疼得蹲了下去。
李栓狗洋枪早扔在了地上,左手拈柄短刀,右手高擎着一根套着金馏子的断指,刀尖指根,都兀自滴淌着殷殷鲜血。
院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了,几十双眼睛,一齐集在盛明文身上。
盛明文的食指陡地握紧,旋即又松开:
“官爷,你过来。”
李栓狗的脊背不住渗出冷汗,嘴上却兀自不肯服软,往前使劲蹭了两步:
“老子过来便怎地?”
“你再过来些。”
李栓狗一咬牙,硬着头皮,又蹭前半尺:
“老子再过来便怎地?”
盛明文忽地一跃而起,铁钳般的食指,一下死死扼住李栓狗的咽喉:
“老子要你的狗命!”
“你……”
李栓狗惊叫一声,拼命挣挫,却哪里挣得脱,盛明文怒喝一声,双臂一振,已将他硬生生举离了地面。
他的脸一下涨得血红,又很快变作酱紫,手足扑腾着,拼命张着大嘴,想喊些什么,却终于只发出几声“咝咝”,随即,扑腾变作了抽搐,最终软软垂下,仿佛霜打了的老丝瓜。
“扑通!”
盛明文一把将李栓狗尸身甩到院中央,深深吸了口气。
“你、你们,你们敢造反?”
田学耕领着十几个兵勇冲进院子,一眼望见地上死尸,一个个都惊得呆了。
“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蒋四海身躯一拧,手中竹枪,已洞穿田学耕的胸膛。
“拼了!”
院里几十个弟兄不约而同地怒吼着扑上去,有的举起砖石瓦片,有的抄起扫把簸箕,什么也没摸到的就用拳头砸,用牙齿咬。
“拼啊!”
一间间小屋里,一条条深巷里,新剃了头的太平军将士们举着各式各样的家什怒吼着冲了出来,他们有的穿着百姓的衣服,有的仍然穿着天国红色黄色的号衣。
“乒乓!”
十几个兵勇漫无目标地开着枪,用手里刀矛胡乱抵挡着,很快,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怒潮吞没了。
“快,先抢四门,关了门好捉死狗!”
盛明文跳上一座高高的井栏,高声发出号令,四面八方,无数个声音应和着,欢呼着,呐喊着,滚滚人流,席卷向四门而去。
盛明文跳下井台,鄙夷地望着脚下,那十几具面目全非的兵勇尸体:
“老子本来就敢造反,只是不想造反了,你们这些乌龟王八蛋,偏逼得老子再反这么一遭!”
“诛妖~~~”
金坛城里,杀声震天,一呼百应,一面面太平天国的黄旗,已纷纷飘上了四门的城楼和垛口。
注释:
1、太平天国认为“大哥”是耶稣基督的专称,所以规定人间任何人不得将长兄呼为大哥,否则就是死罪,这些将士已经投降,不便称呼盛明文“大人”,又因多年习惯不敢呼之为“大哥”,只好叫他二哥了;
2、这句话本是《天兄圣旨》(即西王萧朝贵假托天兄附身所传的话)中的:“金钱须看得破,不要分尔我”,盛明文因为已经投降,不便再称呼天兄,只好泛指为“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