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将军,”雷纳德认出来人是总兵程学启:“我正要问您,您指使您的属下用各种残忍的酷刑处死了数百名俘虏,连投降的二十七个人也被砍了头,您这样做,不觉得太残忍了么?”
程学启嗤地一笑:
“嘿嘿,我们大清上国的法度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蛮子指手画脚了?让老子开导开导你罢,这叫明正典刑,就地正法,除恶务尽,哼,老子说了,谅你们蛮夷也搞不懂。”
戈登不悦道:“程将军,您是总兵,我也是总兵,您这样说话,似乎不够体面罢?”
程学启肩膀一横:“体面,你们这些洋鬼子,茹毛饮血,不识礼数,说打就打,说降就降,要不是有那么些乌七八糟的洋枪洋炮,老子才不鸟你们!总兵?老子的总兵是拿长毛人头换来的,你这鸟顶子,是万岁爷耍猴用的苞谷棒子,你还当真了,X!”
戈登涵养再好,此刻却也忍不住发作了:
“程将军,说话不要这样放肆,您自己也是从叛军投降过来的(2),为什么对待别人的体面投降,就如此反应激烈呢?”
程学启自从戴上这红顶子,最恼别人提起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陈年旧帐,此刻一听之下,一张黑脸登时涨得酱紫,退后半步,刷地掣出腰刀:
“X的,洋鬼子,有种的刀对刀,用洋枪壮胆的不算好汉!”
戈登阴沉着脸,不去理他,雷纳德却跨前一步,伸手拔出佩剑来:
“刀对刀就刀对刀,我还怕你不成。”
两人横刀对视片刻,作势便要放对厮杀。
“放肆!”
三人都是一凛,略一抬头,赶忙施礼:
“抚台大人。”
来人正是江苏巡抚李鸿章,他其实不过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举手投足,却隐然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
“学启,你也太放肆了,戈镇台他们是朝廷贵客,远来向义,我们中华堂堂礼仪之邦,如何能以刀剑相向?还不收了!”
程学启悻悻然还刀入鞘,嘴里却兀自不服:
“老子一个人拔刀又打不起来……”
“无礼!”李鸿章厉声道:“你且下去,待会儿我再找你算帐!”
见程学启走远,他才转身对两个洋人笑道:
“二位不要见怪,这家伙虽然投效了朝廷,毕竟作贼做得久了,贼骨头多少有一点,也是本抚台把他宠惯坏了,万事都看本抚台薄面,哈哈,哈哈。”他的笑容忽地一敛:“二位急朝廷所急,欲劝服苏州贼党投诚,诚心可贯天日,本抚台敬佩莫名,不过贼性叵测,二位切莫草率行事,一来怕二位有失,二来也怕堕了朝廷和二位的威名啊!”
这席话说得戈登和雷纳德倒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抚台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遵循贵国法度和骑士规则,妥善处理此事的,也希望抚台大人能够宽赦投降的叛军,这样我们的行动才有意义,不至于失信于人。”
李鸿章温和地笑着:“这个本抚台自有分寸,朝廷法度,向来是诛除首恶,解散胁从的么,二位只管放心,好歹让二位过得去,呵呵,呵呵。”
李鸿章的身影随着他的笑声远远地隐没在秋风里,雷纳德这才转身道:
“长官,我这就连夜潜入苏州城,去见独眼龙将军。”
“不。”戈登沉吟道:“抚台大人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再说独眼龙也并非苏州城的主将,你拿着我的书信公开进城去,求见他们的总司令忠王阁下,如果他不在,就去见那个慕王谭绍光将军。”
“公开求见,这……”
戈登轻轻一笑:
“他们二位送还白聚文一行,礼数周全,我们似乎应该答谢一声的。”
“老大人,学启虽做过贼,好歹也是做的老大人家乡之贼,如何您老人家胳膊肘往外拐,反向着那两个洋鬼子?”
“你这楞子,嘿,让本抚台怎么说你才好,”李鸿章看着程学启那张涨红了的黑脸,淡淡笑了笑:“那帮洋鬼子现在咱们还用得着,能哄就哄两声,哄不得就躲得远远好了,洋鬼子么,蛮夷之辈,禽兽之属,哪里晓得什么礼义人伦,如何讲得道理,你就当是哄自家场院里的小鸡小狗,不就管了?”
程学启佩服地看着这位比自己其实大不了多少的“老大人”,口里却忍不住又嘟囔了一句:
“可他们打算劝降……”
“让他们去劝好了,”李鸿章一笑:“这嘴长在他们脑袋上,可这大印,不还攥在咱爷们手里么?”
注释:
1、常安军:英法协助清政府在浙江组织了三支中外混合部队,即常捷军、常安军、定胜军;
2、程学启本来是英王陈玉成部下的先锋,在集贤关叛投曾国荃,淮军组建时因为他是安徽人,所以拨给李鸿章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