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又渐渐地高了,把远处略有些剥落破败的城墙宫阙,笼上淡淡一缕辉煌。wWw.23uS.coM
说起来,周天子从成周迁到这新王城来,也并非很久的事情,可这宫阙,这城堞,这坊市,这街衢,却破败阴暗得仿佛早已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
可今天却不同,很不同,非但城阙张灯,楼橹结彩,着实露出几分喜气,便连太庙阶前、社稷坛上,久不清除的败叶蛛网,也被匆匆扫除了一多半。
是啊,怎么能不喜气?今天是天子亲征的好日子,自桓王十三年,繻葛射王中肩,天子不亲黄钺,已经整整四百五十年了。
“不对吧,我听单公、刘公的家人们说,惠王、襄王都带兵出过城呢!”
太庙阶前,阿吉弯腰负手,一面围着那九只斑驳的大铜鼎转圈,一面指指戳戳,不住地嘟囔着。
季全穿着那身又多了几个补丁的下士命服,一面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鼎里的铜锈,一面没好气地白了阿吉一眼:这个商贾贱类,惠王、襄王都是被乱兵赶出城的,能算出征么?呸,晦气,晦气!
“你这厮,洒扫宗庙祭坛是命士之职,你一个商贾贱……你一个卖棺材的,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阿吉“铮”地弹了弹鼎耳,撇了撇嘴:
“我怎么不能来?上至天子,下至扛车轮子的小卒,谁没用过我的钱?借蛋望鸡,借钱望息,我来看看主顾,也算得天公地道吧?再说了,卖棺材怎么了?你们下士不也讲究什么什么尺之棺,多少多少尺之椁?你有种,到时你让孝子贤孙自己动手做你的棺材好了。”
一边的上士、中士、下士以及闲杂人等见这厢口角,不免七手八脚,七嘴八舌,葫芦提劝了几劝,季全气鼓鼓地哼了几哼,见没甚功效,没奈何背过身子,继续他擦拭铜鼎的命士之职,阿吉自然见好就收,自顾自看他的热闹。
一个老中士一面擦着鼎足,一面摇头叹道:
“天子亲征,大飨虎贲,一会儿这九鼎就要用来烹食了,唉,还要抬出去飨士,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么。”
“兄台差矣!”季全掸了掸手上的绿锈,直起腰来:“这九鼎虽尊,却本就是用来烹食的么,礼,天子之飨士,钟鸣,列九鼎而食……”
老中士摇摇头:“老弟,身为命士,这个我何尝不知啊,可这九鼎,唉!”
阿吉听得好奇,忍不住凑过来,想听个究竟,不想两个老士人相对唏嘘了两三唏嘘,竟不复一言,又吭哧吭哧擦起铜锈来。
“诸位让开,诸位让开~~”
百来个甲士结束整齐地开了来,许是久不衷甲,举手投足,显得颇有些不自然。来得士人近前,嘴上客气,手上却毫不客气,几声吆喝,几下拨拉,已将这些个上士、中士、下士都划拉到一边,十数人一圈,圈住了那九只大鼎:
“起!”
“杭育杭育~~~”
九圈子人,杭育杭育着,向不远处享台上九堆干柴蹒跚挪将去。
“看好了,那个雍州的鼎压断过老秦伯一条大腿,须得抬在第一的!”
为首的队长一面指麾着,一面不时用手摸一下腰间,唯恐那根半朽的束甲皮带冷不防断开,出自己一个洋相。
“扛的这么辛苦,这九个大家伙,到底有多重呢?”
阿吉见那些甲士一步三喘的样子,不免有些同情,很郑重地问那些士们。却不料话甫出口,但见怒目愕愕,白须飘飘,所有的上士中士下士们无一例外地变了脸色:
“咄!打尔这不知死活的物事!王孙满尝言,惟九鼎轻重,不可问也!”
阿吉没来由自讨了个没趣,悻悻道:
“不可问不问便了,还斯文人呢,这么凶相……一会儿天子就要犒师,你们不去看,我可去看了。”
天子犒师原本是难得的盛典,王城首善之区,看得人理当是很多的。
可今天的看客似乎并不甚多,且十有**,非老弱即残疾,非商贾即孩童。
“天子募兵,能扛的动家什的差不多都在行伍了罢。”
稀疏的看客丛中,不知是谁,随口嘟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