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鹦鹉青色的羽毛,住的银笼子,每天都在廊下对我高唱着:“亚父山河,永永崽坐,永永阔阔扶崽坐!”
在天京的时候,每晚我都要听着它的歌唱,才能入睡。(看小说到顶点小说网www.23us.com)
可如今,这只能是一场好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已经头更了罢,帐篷外面,只听得秋虫的啾啾。
营外一片寂静,营内也一片寂静。
“陛下放心,清妖昨日已败,今夜断不敢来了!”
干王、恤王他们昨晚都这样说,虽然我总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但却说不出是为什么,毕竟,自己还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
那一夜,在天京金龙城的高楼上,我也曾这样心惊肉跳过,那一夜,鹦鹉在笼子里不安地躁动。
那一夜,至少还有两个弟弟相信我,他们一直相信我的。可如今,鹦鹉在哪里,弟弟们又在哪里呢?
记得议事时,黄小老虎坐在帐角,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在笑什么?我想问,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更渐渐地深了,不知哪里,猫头鹰咻咻地叫了两三声。
“咚!”
炮声,地动山摇,营里营外,登时火光冲天,营中男女妇孺,哭声喊声,乱作一团。
那一日的天京,也是这样的炮声,也是这样的火光,也是这样的哭喊罢……
一只手从背后突地扯住我的衣袖:“清妖劫营,陛下快走!”
那是干王罢?他的帽子靴子,都不知哪里去了。
跌跌撞撞地爬上马背,在惊惶的人群中践踏着,挤撞着。
这匹马,还是清凉山下,忠王亲手交给我的,如果忠王还在……那一天的血光刀兵,那一路的石人石马啊……
四周的喊杀声渐渐地围拢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隐约中听得干王声嘶力竭地招呼着自家兵将,隐约中看见佑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狼奔豕突的溃众,为我挤开一条去路。
那一天,从龙脖子到广德州,是养王招呼兵将,尊王开路罢?
“陛下莫慌,只管跟着臣的白带走。”
那天尊王的长须在夜色中飘拂,他白马长枪,枪尖上长长的白带从湖熟一直飘到四安。
养王的独子就战死在湖熟的桥头罢?可养王双手洋枪,左右冲突,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到了广德大营,才放声痛哭,三十多岁的汉子,却嚎啕得让人心酸。
夜还是这样的可怕,路还是这样的难走,可养王在哪里?尊王又在哪里?
前面是一条河,河上横着一座木桥,桥上桥下,伏尸遍地,男女老幼,乱作一团。
“砰砰~~~”
几声枪响,桥头又是数人倒地。
坐骑忽然一声长啸,人立起来。它难道预感到了什么?
“让主先行,让主先行~~~”
干王的呼喝声渐渐被乱兵乱民的躁动声所吞没,我回头看去,却只看见攒动纷纷的人头。
佑王一把把我抱下马:“陛下,跟着臣,我们一定要冲过去!”
他飞身跳上我的战马,劈手抢过一面大旗,拂晓的微光下,金黄色的大旗闪着灿烂的光华。
周围的败卒不由地发出一阵欢呼:“冲过去!天父看顾!”
桥头,弹雨如瀑,血雨如瀑。
我的腿在发抖,我的心也在发抖。在我的身前,佑王挺立马上,高擎大旗,他的肩膀后背,宽阔得像一道坚实的山岭。
“陛下不要怕,有臣一口气在,必能保陛下过桥!”
几个兵士挟着我,踏着尸首和垂死的人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桥面。枪声越响越紧了,身边的人倒下一个,又一个。
我失神地抬起头来,身前,佑王的人和马宽阔得像一道坚实的山岭,金黄色的大旗飘拂着,闪着灿烂的光华。
终于冲过来了,眼前眼后,已是一片树林。
“扑通!”
佑王的人和马,突然一齐栽倒在地,我惊呼一声,扑过去看时,人,马,旗,都已是弹痕遍体,血迹斑斑。
我居然哭了起来,我一向很少哭的,老子死的那天,我都没有哭。
那天我甚至感到有些轻松,以后,再也不用读那些怪书,也再没人管自己喝酒吃猪肉,拦着自己不让看姐姐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