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寐,菊三七绝早地起,只觉眼皮沉重,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来。一眼瞧见墙角都绽着粉红的牵牛花,那花迎着霏霏的细雨,生生地是一种冷酷之美。三七穿过柚树林,那林子里,如乳累垂的,吊着青碧的柚子。碎步走到前门大院,突地看见一个嶙峋美人,着一件赛鸦黑的长裙从铁门前一闪而过。
那淑女作派的侧脸,惹得三七心里一动,猛地想起了婵姐。心里酸酸的,愁起生涯来。抬头去瞧兰叔那大棚鸽舍,四面墙都裹着三色蓬布。秋风钻进去,怦地作响,那帆布鼓鼓地胀起来。突地,风转了向,那帆布复又一响,猛地一杀,瘪下去了。
走到厨房里,就见那兰叔起得更早。腰间系一条花围裙,立在灶前,把鸡蛋煎得香喷喷的。不由地发呆呢。兰叔毕竟是秉性刚强,风里雨里过来的。不像三七想像中脆性。于是佩服起这个人来。
早饭时,秋十一嫣打电话找三七,问起训练信鸽一事。三七跟她说话,从此热情已减去许多。只客气地说:“秋小姐,我这阵感冒了,鸽子训练可不可以推后几天?”完了,只等她性子发作。哪知,那十一嫣竟一改恶习,把脆生生的声音一变,吐气如兰地,轻轻问:“三七,你生病了?吃过药没有?”刹那间心里热一下。三七纳闷,这种人也懂得关心百姓疾苦?还在气她昨日鬼混香香。也不多想,脱口而出:“喂,我吃不吃药关你什么事啊?”
就这一句,把十一嫣气得嘴噎,气喘地“你!”一声,再说不出话来。挂了话筒,一边生气吃苦去了。三七心里洋洋自得,让别人受伤居然会有快感。难怪那乡镇上,邮局医院信用社里坐班的一些公家人,动辄对顾客行狮子吼法,态度蛮横。活像从野林子里蹦出来的,没教养。原来是在别人身上找快感呀。
三七放了话筒,心里渐渐地过意不去了。想起那十一嫣一个坐轮椅的女子,生涯不幸。人家笑脸地关心自己,自己却陡地泼冷水过去。这不是缺德么?自责起来。
看那天上,灰蒙蒙的。秋雨变成棉扯絮一般,似雾非雾地飘渺着。三七竟不顾头重脚轻,带上兰叔事先备好的一个铁丝鸽笼,两个钢筋支架镙丝杉木板之类,还有电钻钳子等工具,一齐绑到摩托上。冒着蒙蒙细雨,轰隆地离了农场,向密林里嫣园驶去。
三七驶到市区的江南大道时,后面超过一辆豪爵踏板摩托来。到前面突地停了,摘下胭脂色的头盔,顿时,一头乌发如瀑滑下。把发拢齐,回头望着三七,坏坏地笑着。一瞧,原来这个女人是婵姐!
三七喜动颜色,停了,一边也摘头盔。嘴里喊起来:“嘿,婵姐,是你呀!好久不见!”婵袅袅地走上前,一双高跟鞋在地上脆声儿地响。走前来猛地双手去抓他头发,弄乱了,坏笑起来。说:“弟弟,你瘦了一圈呢。”端详着脸,三七不好意思地把头一低。女人看他面上有块血疤,喊起来:“三七,你面上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呀?”三七撒谎说:“自己跌的。”女人看他面色苍白,去摸额头。跳起来,说:“三七,你感冒了?!”
三七支吾,不肯承认。婵拉他说:“你看你,生病了还满地跑!不要命啦!走,上我那儿!”三七不肯累她,推说:“我有要紧的活儿呢。农场派我给一个客户训练信鸽,不能耽误的。”
婵把眼一瞪,啐着说:“这农场真是放屁呢,都生病了还不许养病么?没天理了!”三七说:“姐,你别派农场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婵问:“客户催你了?”三七点头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