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是。”张绍说,“孙奂是大前天到的,昨天到卫府换官凭时和我说的这事。”
“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和李慎闹翻了,就没住进右军留守处。听他说是在座牌驿。”
商成蹙额沉吟了一下,站起来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能只听你的一面之词。来人!”
“职下在!”一直在廊檐阶下戍卫的包坎应声推开一扇门,也没进屋,就在槛前横臂当胸凛容一礼。
“去城外座牌驿传右军司马督尉孙奂过来!我有事情要问他!”
“是!”包坎叱吼一声答应,捂着腰刀蹬蹬蹬一路小跑出了跨院。商成步履缓重地踱到门扇前,背起双手,默望着寂静的庭院。如火骄阳炙烤下,庭院里纵横交错十字便道上的青条石亮闪闪白华一片。几只夏蝉趴伏在两棵槐杨树郁郁葱葱的枝叶里,高一声低一声地尖声吟唱。赵石头田小五都是一身戎服,手压刀柄目不邪视,领着一班提督府护卫分别把守了庭院内外,望见他,都是沉默无声行注目礼。
他在门前伫立了良久,才沉着声音说:“继先”
张绍早就跟过来,怕打断商成的思路,因此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听到商成称呼他的表字,急忙抢上两步走到商成身侧,抱拳微微躬身说:“督帅。”
商成只看了张绍一眼却又没了下文。他绷紧了嘴唇,左眼漆黑的瞳仁隐在半阖半闭的眼睑后,只是垂目深思。过了许久,他才粗重地吐了口气,问道:“给朝廷的公文,你是发给兵部的,还是发给三省的?是二百里急递,还是六百里万急?”
张绍立刻听懂了商成的意思。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一商瞎子竟然想把公文追回来?这事要是被朝廷察觉,后果只怕不比李慎慌报战绩的事情轻多少!他咽了口唾沫,有点无奈地说:“来不及了。是给三省的二百里急递,七天前就送出去了,这时候公文怕是已经过了黄河。”说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和商成李慎这样靠战阵军功起家的“武”将军不同,他是靠摇弄笔杆子苦巴巴熬资历出身的“文”将军,既没有掌过兵也没打过仗,在上三省和兵部眼里的分量自然就轻,要是朝廷真心要把这件事追查到底,对他的影响其实最大一一燕山刚刚平定,民心不稳,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掀起风波,这时候燕东地方需要一个李慎这样的人物才能镇得住,所以他因为“失察”而受的处分绝对比李慎的虚报来得重。而且,李慎才封爵不久,这时候朝廷也不可能严厉处分他一一这样做无异于自打耳光,朝廷的颜面何在?只有自己在朝廷和兵部都没有什么根基和靠山,屎盆子不扣他头上,还能扣到哪里去?
商成唆着嘴唇不再言语。他刚才确实是动过把公文追回来的念头,但既然是追无可追,他也就不再在这事上多想,看张绍的神色惆怅中又带着几分戚苦愤慨,就一面在心里筹划着如何补救,一面安慰张绍看开点,事情不一定就有他想的那么糟糕。
张绍羞愧地说:“说起来这事也怪我,我该等你回来再发公文的,是我贪功心切了”
商成有点错愕地凝视了张绍一眼。怎么这样说呢?
张绍更惭愧了。他是商成在军务上的副手,按朝廷制度是不能直接向上三省递送公文的,但是接到李慎的军报时商成还在外地,为了贪图那点子报捷的微末小功,他就越职擅权了一回,谁知道最后竟然会落到这么一个结果?当然,这样做的不仅是他一个人,陆寄他们也各自背着商成向朝廷呈文报喜,称燕东匪患已经干停戈止烟消云散云云。陆寄还让卫牧府以卫署的名义向全卫各州县发了文告通报这个喜讯。
商成这才明白他在祝县时看见的剿匪喜报是怎么来的。怪不得他当时看见衙门在县城告示栏上张贴的文告时就感觉到有点别扭,现在才想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一明明是提督府晓谕全卫的告示,落款处却偏偏钤着卫牧府的印。
他并没有因为这个事而过多地责怪张绍。他能理解张绍当时的心情。谁不想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呢?就算是陆寄这样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不也一样为了抢点功劳而把自己这个提督忘在一边吗?何况,张绍听说事情可能有差错之后首先做的并不是想办法把真相掩盖起来,而是跑来向自己汇报,这也能说明很多东西。
商成让张绍先坐下,又给他倒了一盏茶汤递到他手里,首先夸了他一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然后对他说:“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再是担心也没有用。何况有什么好担心的,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一一就算朝廷要处分人,也得先处分我这个提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