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没头没尾的问话让商成一怔。战斗已经打完了,这个时候柱国将军应该问伤亡和战果啊,怎么问起战况了?一一战况?这战况还用他来说吗?他站这里,都能听到士兵报战功时一个赛似一个的大嗓门:“第三伍人头八个马十三匹刀三把!……第七伍人头十一个马四匹矛一杆刀一把缒两个!……第六伍……”
他慢慢地放下伤了肩胛的胳膊,大声道:“禀柱国将军,我部伤亡还未统计出来,战果也有待核实。初步确认:击溃突竭茨大帐兵两部,夺军旗一面;击溃突竭茨部落兵两部,夺军旗两面,另有缴获的兵器马匹若干,也正在统计中……”
王义已经听出来了,商成在报战果时故意含糊其辞,是为了保全骠骑军的颜面。他心头感激,因为赵石头的鲁莽无礼而引起的对商成的敌视也就淡了,便和善地朝商成微笑点下头。
陈璞也是现在才看出来,商成脸上的诡异笑容,既不是他有意为之,也不是无心流露,只是因为脸颊上的那道可怕的伤疤恢复得不好,才让他整个右半边脸都彻底失去了应有的功用。看着那道蜿蜒爬过脸颊的血色伤疤,看着他压在右眼上的黑眼罩,以及不甚灵便的右臂和一身的血污,她心头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再回想一夜来惊心动魄的连番战斗,将士们前仆后继地舍死厮杀,酣战怒吼临死长嘶,似乎都还在耳边回荡……转瞬间千种感慨尽化成嗟叹一一这才是真正的大赵虎贲啊……
商成看陈柱国抿着嘴唇不说话,又补充道,“敌人已经分成四股,分别向西、西北以及北面逃窜,短时间不应该不会重新聚合。我部已经派出游骑探哨,在十五里外警戒侦察。请柱国将军示下,我军下一步的行动。”说完,就瞪着左眼平视着陈柱国,等着她的命令。
陈璞却讷讷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商成微低着头注视着挂血的草叶子,等着她下令,心头也是莫名其妙。大赵朝廷发的这是什么疯,怎么把个赁事不晓的女娃送上草原?这样的人指挥打仗,不吃败仗才真是没天理啊……
其实他这是错怪陈璞了。她虽然是当今的第四女,又授了柱国将军兵部侍郎京畿行营副总管这一长串的头衔职务,其实除了公主这个封号名副其实之外,其他的都是虚职虚衔,一干军务政务,她都只能旁听顾问而不能插手。所以她身份地位虽然尊贵崇高,其实半点实权都没有,她真正能指使动的人,或许连商成这个边军营校尉也不如。
当然,他错怪陈璞也不全然是他的错。他对这个朝代的历史溯源和这“莫名其妙”的赵陈朝廷的了解,除了旁人那里听来的一鳞半爪,就只剩几本史书残卷里断断续续的描述,对自己身处何地何时的问题,他至今依旧是懵懂迷糊。而且他“落户”的时日太短,又一直生活在边地小县,当世的许多风俗风物,他实际上还称不上“了解”;入伍后,除了打仗养伤,其余时间他都在西马直练兵干实务,边陲小寨里既没有可以来往的同僚,也没有需要小心应付的上司,每天满眼所见的,除了下属还是下属,所以他对大赵诸军诸卫以及朝廷里官场中的各种趣闻逸事要紧消息,竟然是半点都不知道。就象陈璞这个女柱国的事情,其实是连“新鲜”都谈不上的旧闻,假如他有点闲心想要打听,文沐就能给他说个大概一一可偏偏他又没这个心思……
现在,陈璞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违礼逾制,心里慌乱再兼商成端然肃立静候她的军令,自然就更加地不知所措。张皇之间茫然四顾,见一众军官都是神色恭谨泥塑木雕般沉默不语,她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半天才张了张嘴,正想说“好,你先退下去”,王义在旁边插话说道:“敌人还剩多少?”
商成先望了陈璞一眼,看她不仅没有责怪王义的意思,反而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心里暗自奇怪嘴里却说:“至少还剩一千以上。附近还有三股以上的敌人,两股是马队,每队都有二三百人不等;另外一股是向东去的大粮队,驼马骆车至少有上千,护卫也有几百人,因为警戒严密,探哨没有靠近侦察。暂时还不知道有没有其他的敌人。”他蹲下来,正想随手划拉几样物事来摆个更直观的地图,王义一指坡坎上说道:“我们带的有地图。去那边吧。这里的味道不好。”说着朝陈璞拱手。“大将军,请。”
陈璞矜持地点下头,领着众人在坡坎寻了块干净的空地,一个骠骑军军官在地上铺开一张行军舆图。
王义也没再请示陈璞,直截问道:“商校尉,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敌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