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长安而至洛阳之间的道路,既是两京之间保持往来的根基所在,也是转输江淮财赋的生命线所在。
这也不是从隋唐才开始,事实上这条道路的形成,可以追溯到上古时代。
昔日夏启就曾利用这条道路调度大军攻灭有扈氏,楚汉相争之际,萧何也是利用这条道路保障了对前线的物资供应,“转漕关中、给食不乏”背后的底气就来源于此。
只要是定都于长安且控制洛阳的朝廷,都不会忽略对这条道路的维护。
是以哪怕屡经战乱,这条道路本身还是得到了有效的保全。
依旧是“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的模样。
也正是因为道路本身的宽广平坦,才能保证数万大军的行动以及对应军需调达。
但是人力亦有其极限所在,之所以开凿道路,除去两京之间钱粮转输的硬性需求之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上古时代此地人烟稠密,人来畜往踩踏之下,自然践踏出路径。
在这个基础之上扩修道路,经过若干代不惜人工血本的经营,才形成了今日的规模。
道路的基础在于已有根基,而不是凭空出现。
至少就当下而言,人力并不能胜天。
不管是霸道如秦始皇,还是严苛如杨家父子,都不能仅凭自己所掌握的人力器械削平这条路上已有的山川险阻,也不可能令所有的林木凭空消失。
是以道路固然平坦宽阔,但是道路两旁的山势地貌依旧存在,很多时候道路也要依山川走势而行。
一方面这条道路固然承载了大军通行辎重调达的需要,另一方面也确实是要经历崤函之险,霜峰临道。
槐柳参天夹峙千里,寒猿啼声间或响起,哪怕是身处环甲持兵的武士拱卫之中,依旧难免心惊肉跳。
李嫣素来胆大,这也不光是跟那些姐妹相比,就算是李家儿郎里,比她胆子大的也不多。
本以为自己自幼习武,又跟着徐乐学过本事。
马上步下弓刀兵器都能来两下,走一条山路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真的置身此间,李嫣才发现自己之前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并非是一句形容词或是单纯因为苻坚被吓破了胆,望着道路两旁那连绵不断的峰峦,以及参天古树,再回头看看自己的队伍,李嫣就觉得自己的心莫名缩紧。
在长安城中看着自己的兵马,还觉得很有些规模。
即便称不上虎贲劲旅,起码也是足以横行一方的锋锐之师。
可是当她举目四顾,目睹山川雄奇,才知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
到底还是这些年被保护得太好了,哪怕是李家最艰难的岁月,自己也不曾披挂上阵,没有真正经历过实战。
操练或者演武,都是为征战打下基础,但是没经过战阵得磨砺,就像是宝剑没有开刃,不管其用料如何考究,锻打得怎样用心,终归都是不能临阵杀人得玩物而非兵器。
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情况。
没打过仗的人第一次上阵,注定会闹笑话。
还不用自己厮杀对垒,就只是押运粮草,就已经紧张的不得了。
出离长安时那股子雄心壮志,此刻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一一点宽慰之处就是杨思没有跟来。
之前还以为有这么一支精兵强将,不管什么场面都能护住她周全,现在却觉得人还是带的太少了。
这点人别说保护杨思,能否保住自己都难说。
在这重山叠嶂之间,自己这点人马实在是太过于渺小。
如果摊开来,说不定很快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谁也找不到谁。
在李嫣看来,这里简直是行军得噩梦。
她虽然没有正经学过兵法,但是总归是武家女,又和李世民亲厚,于行军打仗的常识总不陌生。
在她看来,不管是那些陡峭山峰,还是茂盛森林,又或者是嶙峋怪石之后,都有可能藏着敌人的伏兵。
自己这点人马,说不定就在人家监视之下,不知几时就会遭遇伏击。
一想到那种伏兵四起矢石齐下的情景,李嫣的心就忍不住阵阵收紧。
她到不是怕死,而是担心这些好不容易筹措起来的粮草送不到军前,自己的诸般后招无从施展,徐乐那边还是要吃亏。
最为稳妥的办法,莫过于联系潼关城内李建成,让他发兵接应,可是当下而言,这是李嫣最不愿意用的手段。
要不是李建成按着粮草不发,又不肯发兵支援,自己何至于走这一遭。
这些粮食如果落到李建成手里,怕是依旧和以前一样被他扣下,不可能送到军前。
更别说自己这个人了。
本来就是偷偷溜出来的,李建成还不把自己送回长安才怪。
要真是那样,还怎么以自己为要挟,逼迫李建成发援兵支持洛阳啊?
所以这条路非但不能走,还得反其道而行之,放弃一部分现成的大路不走,故意绕走小路幽径,以避开李建成大军不让他截获。
原本就是险路,这么走就更是险上加险,也别说李嫣这种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的,就是林望三这样四海行商的,也是面皮发白牙关紧咬,就差把害怕两个字直接写在脸上。
说到底还是瓦岗寨威名在外,那些响马神出鬼没的手段,以及袭击辎重绕路偷营的本领闻名海内。
这种山川地形,仿佛天生就是为那帮人准备的。
也别说领兵的将军,就是贩夫走卒看到这种环境只怕都会说一声:“提防强人。”
要是按照李嫣自己的想法,就是广布斥候,把这些人散出去搜索敌人踪迹,免得被人打了埋伏。
可是这个建议,却被薛家四兄弟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