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徐乐与杨广相见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如此低沉的语气说话,更是第一次从他的言语里听到愧疚之意。在徐乐乃至整个大隋的百姓心中,杨广都是个独断专行刚愎自用的暴君,不管所行是对是错都不许人指摘,更不会对天下苍生有什么愧疚之意。否则的话,他早就该下诏罪己改变国策,而不是执迷不悟,宁可南狩江都,也不向万民低头。
哪怕与徐乐见面之时,杨广表现出的狂妄与偏执,也符合百姓对于他的印象。如果不是杨广放掉步离,徐乐甚至想要以命换命,把杨广当场格杀。如今听到杨广居然说出要补偿骁果军,语气又如此低沉,让徐乐心中密布疑云,不知这荒唐天子又要做出什么事,还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却听杨广道:“外人都以为朕每日荒唐,于城中之事一无所知。文臣武将敢在朕面前以花言巧语蒙骗,便是认定朕对实情一无所知,不管怎么扯谎都不会被戳穿。却不知他们那点小心思,从头到尾就没瞒过朕的手眼。朕之所以不见他们,便是因为懒得和他们做戏,看他们出丑卖乖自以为得计的模样,初时还觉得有趣,时间一长便没了兴致。朕没那么多空闲陪他们做戏,更没了耐性。看着他们那副模样,便恨不得把他们杀个一干二净!只不过朕如今已经不能再这么杀下去,就只好暂且不与他们相见。”
徐乐并未作声,只在杨广身后走。他并不相信杨广的说辞,或者说不愿意全盘相信。哪怕其这番言语有几分真心,也绝不是全部。或许他一开始是厌烦了大臣的敷衍搪塞甚至是巧言哄骗,可是日久天长人便懒惰下来,就算想要励精图治重振纲纪也没了那份锐气,受不得辛苦。否则的话,他能挥舞屠刀杀戮臣子,何以不能临朝理政?
再者说来,他不惜征发上万人修建迷楼,又从江南搜罗佳丽置于迷楼内供自己享用。这些行为显然和朝政无关,更不能怪在朝中文武头上。
说到底杨广终非明主,更不是个能成力挽狂澜的帝王。其志大才疏,聪慧有余胆魄不足,更没有受挫不馁的志量。初时或许有自己的谋算,乃至带领百官南下,都是谋划中的一环。然则国势败坏之快,显然超出杨广想象,他已然失去了重整山河的信心,自暴自弃随波逐流。所谓的帝王心术,大多用来保全性命,再不然就是自欺欺人的言语罢了。
看着杨广的背影,徐乐心中将其与李世民对比,越发觉得此人不堪。杨广不知徐乐心思,依旧说道:“朕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只不过要想破局,又谈何容易?朝堂之上关陇大臣与江南旧人渐同水火,彼此不能相容。那些关陇世家子弟,还妄想像过去一样把持朝纲,让朕受他们摆布,简直岂有此理!朕此番带百官南迁,就是为了不受这些武功世家辖制,岂会让他们如愿?可是江南本地亦有豪强,东南世家声望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依旧不容小觑。是以朕也只能徐徐图之,以兵威震慑世家铲除豪强,让江南之地彻底臣服。”
“沈光鹦鹉洲之行,便是为着这个?”
“不错。江南世家的部曲必要铲除,田产也要度量清楚,让他们乖乖为朕所用。但是朕既收了他们的兵权田地,也要给他们一些好处,否则的话这些本地豪强又怎会低头?朝堂之上,江南官吏必然要增加,如此一来关陇子弟心中又多为不满。你一入江都便险些受害,就是这些关陇世家在后面干得好事!他们生怕朕在东南安居,让他们回不得家乡。是以整日里喋喋不休,要朕与李叔德决一死战。说到底就是想要带着骁果军打回关中,好把朕和整个大隋捏在他们自己手里。”
徐乐并未反驳,他其实也认可杨广观点。如今朝堂上力主征战的乃是关陇大臣,反倒是江南官员对自己多有善意。在他们看来,杨广留在江南也不是坏事。毕竟近几年来天子重用江南人已经不是机密,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病逝之后,本应让宇文化及或是其他宇文家人接任,可是杨广却把这个职位给了江淮军首领来护儿。之前这个官位一直为关中子弟尤其是宇文家所控制,此番却是破了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