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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沐猴而冠(2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更新时间 5个月前

“既是这么厉害,”我不由惑问,“昨夜你们怎么不拦住信雄他们,却任由折腾拆屋来着?而且刚才我被诓出来之时,怎么也没人拦阻呢?”</p>

“家中从来没人敢阻挠信雄、德姬、有乐他们搞事折腾的,”一个模样质朴的小姓微笑说道,“这些公子小姐从小胡闹惯了,便连主公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况且我们防的是外人搞事,不是防自家人。至于家中这几位活宝,他们几个一旦横行起来,我们也没辙儿。不过昨晚有人无声无息地打灭了庭院内那些灯火,手法巧妙,引起了我们怀疑。于是想看看是谁搞鬼,先前便没贸然现身。”</p>

“种田龟,不要再说了,过来帮一下手。”大缸边有人叫唤道,“那女尸在河水里浸泡肿胀变大了,不好塞进去。”</p>

我转头瞧见酱缸那儿又多了个小姓,帮着两个蒙面黑衣家伙塞尸,看上去很费劲折腾。模样质朴的小姓挽袖正要过来帮忙,先前进院的那提灯小侍皱眉说道:“种田龟,不要去帮。鱼住胜七,你也别弄脏了手。且让那几个东海的家伙帮忙就行了。”</p>

然而东海的家伙都没动弹,只望着我。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皱了皱眉,看得出他们害怕,但仍等我点头,他们才肯动。那提灯小侍啧然道:“夫人,不是真要收他们为手下吧?”我无奈唯有颔然默示同意之后,那几个家伙才起身去缸边帮着塞尸。我转觑那提灯小侍含询的双目,说道:“已答应了,说话就要算数。”</p>

“就是呀,连人家小姑娘都知道说话算话,你们答应接这票买卖,说话怎能不算数?”两个东海家伙拽扯着墙后一人正要往旁边的酱缸里塞入,有个人忽道,“乌衣巷的家小不想要啦?一家大小的命难道就不是命?”</p>

我本想为这家作坊的人求情,闻言不由一怔。两个东海家伙吃惊寻觑,往墙影里被捆绑的那些伙计投眼愕问:“刚才谁说话?味香坊的人吗?”被捆绑的人回答:“味香坛酱料作坊的人已塞进酱缸里好几天了,死人怎么会说话?”东海家伙惊问:“谁杀他们的?那……你们又是谁来着?为何冒充味香坊的伙计?”</p>

“还能有谁?”被捆绑的人摇头笑道,“当然是我们干的。本来还想等你们把她塞进酱缸之后,再将你们这几个家伙也一并塞进酱缸,运回远三之地。不料你们东海家伙太无能,和氏真一样没用。若干甲贺伴党的人就把你们这帮没用的废物吓坏啦?投降谁不好,投降她?认一女子做主人,乌衣巷的节操还真是没下限。连甲贺伴氏你们也害怕成这副熊样,伊贺你们就不怕了?”</p>

东海家伙傻着眼怔望道:“哪儿还有伊贺呀?我们听说不是早被信雄和他爸爸打废了么?”</p>

“你们才废呢!”被捆绑的人坐在墙脚冷笑道,“伊贺三大派,只灭了百地。也没灭彻底,服部氏早就离开了伊贺,况且还有不知去向的藤林一族。随便哪支派系出动,杀伴正林有如捏鸡。”</p>

先前进来的那提灯小侍皱了皱眉,转面吩咐:“种田龟,你先护送夫人回园。接下来的场面会甚为难看,不要让夫人看到太多杀戮,会影响她清纯的心境……”被捆绑的人坐在墙脚裂开嘴笑道:“杀你如捏鸡的场面确不好看!”笑声未落,不知如何从绳缚中轻松挣脱,率领墙影下纷起的数道黑影,倏然跃身逼近。</p>

一个提灯小姓护着我往外跑,后边打斗声起,匆忙中我回望一眼,瞥见两个黑影从墙头扑向那个名叫伴正林的小侍,其余的人也交起手来。没等更觑分明,一颗被抹飞的人头落到我脚下滚动,将我吓一跳。未及低眼去瞧,又一颗人头溅血而飞,朝身后急落,我慌忙走避不迭。</p>

护着我的那个小姓不安道:“似是伊贺早年投靠三河的那帮人,瞧他们出剑迅狠的身手,显然接近于服部一族。却又似是而非,应该属于秋叶街一带隐匿的雨巷流忍。不料他们在这儿早布杀阵,已然不动声色地设下埋伏,看来出动的人数还不少……”</p>

院墙外一人转出来说道,“看不出你这只小田龟好眼力!”从身后倏挥一剑扫芒横削,将那小姓持来格挡的灯连杆劈为两半,剑势迅猛,斫断门柱,迫那小姓跌撞退避。嘭一下大响,门也劈裂为两段。剑势不减,顷即抹向我喉下。</p>

我只道要完,却见一枚针芒飞闪而至,击叩剑梢,叮的一下磕出火星。顷即眼前出现更多针芒,叮叮叮叮磕击之声不绝。大片针芒激闪之际,那人持剑之手及臂膀、肩背诸处接连绽放血花。便连脸上也嵌针数枚,剑势去偏,劈倒旁柱,只见有个小侍先已将我抱开,手微扬间,那人眼窝嵌针,一惊而退。</p>

一人喝了声采:“针阿弥,好样的!”影随声至,出剑悄迎眼窝嵌针之人,只一挥即收。回剑还鞘之时,眼窝嵌针之人转面侧觑,问了一声:“似是落合剑法,何人杀我?”身后现出一个小侍模样之人,收剑回答:“落合家的小八。”</p>

眼窝嵌针之人顷似面笼死灰之气,脸色惨然道:“落合一脉,果然不逊于剑圣卜传。”随即抬手递剑,叹道:“我这把剑几乎无所不摧,配得上你落合家的快剑迅击之术。请收下!”语毕转身倒下,其躯绽溅血箭。</p>

不待那小侍模样之人拾剑去瞧,身后大缸接连迸破,碎片如雨,激射而至。名叫针阿弥的小姓转身以背相护,将我推给前边墙下现出的一个小侍,说道:“缸中也有埋伏,这儿有好多埋伏。喜太,你先护着夫人赶快跑回园子里去!”</p>

我被小侍拉走之际,转头回望,只见那个落合家的小姓飘身挥剑荡击,连连击开纷射而来的破缸碎片,迎斩缸中蹦出的数道黑影。针阿弥、种田龟也返身加入战团,却又有数人从院墙下陈放的空缸之内悄无声息地跃出,除了向前边袭援的一拨,另分出三人朝我追来。</p>

那小侍拉着我跑,眼看身后之影追近,嗖嗖嗖三声破风疾响,我背后三道欺至之影应声而倒。拉着我的小侍问道:“狩野,是你吗?怎么三支箭竟然分别从我头顶和两颊擦皮而过,刮破了脸伤着颜怎么办?”树后转出一个背着箭筒的小姓,弯弓搭箭,说道:“你不靠颜吃饭,机灵点儿,赶快跑进园去。后边又有人追来了,不要停耽!”</p>

“瞧,我流血了!”那小侍拉着我边跑边懊恼道,“往头上一摸,手指是湿的。请帮我看一下,是不是擦破了皮?”</p>

我察看了一下,告之曰:“没破皮啊。那是汗水来着!”那小侍惊犹未定的说道:“刚才真是好险!夫人你以后别乱跑出来,外边豺狼多。你若是挂念家乡亲戚,我帮你捎封信回去互告平安就好。”</p>

我蹙眉道:“怎么捎信啊?你又不认识我家里人……”那小侍摸摸头,又看看手指,低觑道:“谁说不认识?我也算是大膳大夫一家的亲戚,连姓也跟他同姓。反而你丈夫都不跟他同姓了,后来过继去神尾家族了是吧?听说那班刺客便是因这个缘故来杀你,你丈夫过继的那个神官世家有很大一块地盘在东海和甲州交界那边,想是三河殿有些家臣不想归还给你,就四处买凶雇人追杀。他那边家臣有名的悍啊,历来都悍狠。”</p>

我瞅着这小姓,惑问:“你是谁呀?果真也是我们家亲戚来着?有乐他哥怎么会容许你留在他身边侍奉?”那小侍又摸摸头,说道:“我也姓你家翁信虎公的姓,不过你叫我喜太就好。至于有乐他哥,他喜欢我就留下来在他身边呗。正如他喜欢你,也想把你留下来一样的原因,他这个人呀,从来爱恨分明。对我们家的人呢,恨是恨死,爱也爱煞。”</p>

“不要在背后议论主公,”前边树后转出一人,肩挎长铳,提着一杆没点着的灯走来,招呼道,“喜太,我接她回园。你拿这支铳去喷一喷那些刺客,估计喷两下,他们就跑了。就算不跑,光秀和秀吉他们的巡兵也必闻声赶来。”</p>

“为什么你不自己拿去喷?”我旁边的小姓接过火铳,低头摆弄了一下,问道,“傍晚下过雨,周围的气息似仍潮湿,不知道火药能不能点着?”</p>

“我眼神儿不比你准,还是你去吧!”那人提着没点着的灯杆走近,掏弹药袋子扔给我旁边的小姓,催道,“赶快去!夫人由我接应回园,前边没几步也就到了。”</p>

我旁边的小姓端着长铳走了几步,转身笑道:“夫人,你问问他叫什么姓名。”不等我启口相询,那人先便施礼道:“别人都叫我祖父。夫人请别客气!”我旁边的小姓端着长铳笑道:“别占夫人嘴上便宜了,虽说你自称姓祖父,不过大家都叫你江孙。夫人,他姓名叫做‘祖父江孙’,你说有多怪!”</p>

后来我知道,这个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也跟鱼住胜七、种田龟、针阿弥、马郎、藤八、岩、新六、彦一、弥六、熊、小驹若、虎若等人一样,皆是有乐那位眼疯的哥哥身边生死与共的人。此外还有伴正林、落合家的快剑小八、弓术出众的狩野、今川家的孙二郎、自称我家亲戚的喜太,以及先前见过的高桥虎松等小姓,他们皆属于跟其主公信长同生共死的忠诚之士。便连那位被信长亲自解除了奴隶身份的黑人武士弥助,也肯为他战斗到最后。</p>

许多年后,我见到范礼安,他告诉我说,这个历经劫难未死的黑人从此自视为“信长的武士”,由于被信长赐予武士身份,坚持留在这片土地上骄傲地活着,并且自由地选择加入哪一方作战。因其勇力过人,当年信长在世时非常器重他,在甲州征伐之后,甚至要任命他为城主。不料局势突然发生变乱,弥助最终被明智军围捉,由于是个黑人,光秀很看不起他,将其释放并送往京都的“南蛮寺”安置。据说他又跑了出来,此后下落成谜。老教士弗洛伊斯的记述中提到,在冲田畷之战,信教的诸侯有馬的家臣之列有一位善使铁炮的黑人参战。至于那个黑人是不是弥助这位著名的黑人武士,世人众说纷纭。</p>

“你看弥助有多怪,”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指了指前边树丛,说道,“他在那边。夜晚黑灯瞎火,他一站在黑暗处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除非咧嘴一笑。弥助,你拿铳去帮喜太喷一喷人,别愣着在那儿看热闹。”</p>

由于夜黑,我没看到哪儿有人,愣望道:“刚才谁说看见蒲生来着?”</p>

“先前蒲生在那边,不知被什么人引开了。那人身手好快,接连点倒了长秀好几个跟在你后边的家臣,似连蒲生也追他不上。”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转觑前边树丛,说道。“弥助就在那边树下傻站着,你没看见吗?”</p>

我张大眼睛,只见灰发老头昂首走来,仰着头说道:“还在外边徘徊啥,赶快回园里去!”</p>

我忍不住问了句:“你的头怎么回事啊?”</p>

灰发老头仰首说道:“早年我由于战斗太勇敢,被一揆军首领大木兼能用他独门兵器一根大木头打伤了脖颈,从此变成了这个样子。当然贞清之流无知小儿会告诉你,这是由于早年我从屋顶玩花式跳水摔伤所致,然而你别相信。”</p>

我眨了眨眼睛,噙笑问道:“那你有没有玩过花式跳水呢?”</p>

“不玩那些花样,”灰发老头昂然道,“我这个人很直来直去,一般都爬上屋顶直接往下跳。那次被贞清他们忽悠去夜间跳水,我喝醉了没留意底下那个池里没剩多少水,摸黑爬去屋顶就往下跳,后果很严重。”</p>

树上有个麻衣人见他仰着头看,不由懊恼道:“你瞅啥?”灰发老头昂首道:“没瞅啥,我的头就这样子。”麻衣人啧然道:“你瞅见我了?”灰发老头仰面说道:“看见了。大家当心,树上有个躲避不及的家伙,似是前来行刺的远三凶徒之一,本来埋伏在高处欲加偷袭,不过在我仰观之下,其行藏已然败露。”</p>

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闻言忙转头催促道:“你先跑去弥助那边,我来拖住这个意欲行凶之徒。”麻衣人从树上蹦身跳窜,越空飞攫我身后,桀然道:“去你的凶徒!我们很讲道义。当年信玄在秋叶街道没顺便把我们剿灭,今儿我们也不好意思杀他家女眷。就让那几个乌衣巷家伙下手多省事,然后我们跟着做掉他们,再把这妞儿尸体拉回三河领赏。不过那帮家伙太无能,我只好亲自出手。”</p>

没等攫近我肩后,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扬手甩来一条软鞭,啪的往麻衣人腰后荡击正着。麻衣人回手抓攫落空,软鞭夭转,又啪一声抽在他颈侧,麻衣人接连抓鞭不着,反挨抽打数下,惊痛交加的道:“好家在!”眼见软鞭又抽过来,麻衣人一时顾不上捉我,急忙转朝树上扑窜闪避。灰发老者拔刀削向树枝之间跳窜的麻衣人影,仰着头说道:“我家主公最讨厌你们这些会点忍术就出来鬼鬼祟祟偷袭的家伙了。你蹦到树上躲来躲去没有用的,我一直昂着头,总是瞅见你。”</p>

我依着那个名叫祖父江孙的家伙所指方向,跑过来躲到树多之处,却没看到名叫弥助之人。四周一团昏暗,我摸黑乱寻,在大片树丛里只是瞎撞。不小心一脚踩空,摔进了好像是粪坑的地方。鼻际气味难闻,我难免惊慌叫苦道:“简直了!我这一身新衣服新鞋子全臭烘烘了……”</p>

我狼狈地爬出来,由于臭不可当,虽然跑开,往树丛里避得远远的,却被身上气味熏我自己都受不了。正找有水之处,忽觉前边微亮,走着走着,周围幽篁林立,置身于一片竹园。</p>

我在青竹翠枝丛间转来转去,寻着有亮光的方向走去,忽见有个清池在乱石环绕之间泛漾幽碧粼光。</p>

过来一瞧,眼见清水澄澈,对我当下的情形而言,无疑形成难以抵抗的诱惑。张望四周无人,不禁心动:“似乎好久没洗澡了。刚才掉进了粪坑之类的地方,身上又这么臭,不如就在此间洗一洗……”</p>

更妙的是旁边还有些木桶和盆儿,我把衣服鞋袜之类物事全洗过之后,拿去石头后边捡些竹枝搭在那里晾着。料想也没那么快就能晾干,我便趁左近无人,溜入清池里泡着身子。感觉水也不算太凉,浸在里面很舒服。忽闻有些动静往这边传来,我不安地坐在池子里转顾。</p>

只听树丛里有个人低声说道:“不行!主公要勒索我们。为免被他乘机敲竹杠,咱们各派寺院须赶快商量个办法,悄遣好手抢先把那块怪异石头偷去扔掉。”</p><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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