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长冬。
那是个春笋冒尖的清晨,院子里的梧桐树刚发了新芽,小鸟站在窗台上走来走去,啄着外婆刚洒的米吃。电视机里戏曲频道在唱京剧,外婆一边看一边绣花。
陈迦南做好菜放在餐桌,看向外婆。
“吃饭了,陈秀芹同志。”她笑着说。
外婆放下手里的活儿,坐过来,挑起筷子,尝了两口,啧啧嘴道:“今天的菜比昨天有点咸。”
“还有呢?”
“切的粗了。”
陈迦南无奈又好笑的看着外婆:“那怎么办?”
“叫毛毛做,她做好吃,都可以去外边开饭店了,你看她把康康养的多结实。”外婆委屈的看她,“你瞧我都瘦了。”
陈迦南哭笑不得:“那中午叫她过来给你做。”
她看着外婆埋头使劲吃饭的样子,不禁有些难过,这段日子外婆的病情好像又重了些,有那么一会儿,连她都不认识了。
“吃完我们一起去书店好不好?”陈迦南说。
“不去。”
外婆一边扒拉着菜,弄的满桌子都是,一边往嘴里一个劲的喂,头都未抬,只顾着吃饭,嘴角还沾着菜渣。
“那你在家里要干什么?”
“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
“祖宗十九代。”
“怎么想起看这个?”
“小莲喜欢。”
陈迦南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着,给外婆碗里又夹了一筷子菜,外婆吃得很快,还没等她放在碗里,就往自己嘴里塞。
“吃慢点,别噎着。”
外婆吃着吃着,抬头看她:“你啥时候回来?”
陈迦南:“中午就回来了。”
外婆又低头吃饭。
后来出门的时候,外婆已经乖乖坐在沙发上,坐的端端正正,看着电视,电视上是当年很多个夜晚,外婆和母亲总是一起看过的《祖宗十九代》。
陈迦南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外婆咯咯笑。
她眼睛湿了,想起曾经也是这样,母亲早起,和外婆说说笑笑,偷偷藏起外婆的烟,一起买菜,一起听戏。那大概是最好的光景。
看了外婆一会儿,陈迦南就走了。
屋里,外婆的眼眶已经含满泪水。
太阳慢慢的出来了,落在屋外,照着巴掌大的小院子。陈迦南锁了大门,朝着书店方向走了过去。
路边行人不紧不慢,悠闲的赶去上班。
书店里小智已经来了,戴着口罩,穿着围裙,在整理书,站在高高的□□上,清扫着书架上的微尘。
她刚进店,小智就看过来:“陈姐早。”
“早,小心点啊。”
小智“嗯”了一声,说:“刚刚进来一个清洁工大爷,问我他下午换班,能不能来这坐坐,咱今天不是有签售嘛,我不好说,就让他下午过来再看。”
陈迦南想了想,便道:“一会儿我们腾个地方出来。”
小智慢慢从长梯上下来,又挪向旁边,爬上去,一边清扫一边道:“陈姐,周逸老师什么时候到啊?”
“怎么,你也想要签名?”
“能要个TO签不?”
陈迦南笑:“十个都没问题,店是咱的嘛。”
小智一乐:“我听小筠姐说,周逸老师的先生也会一起来,真人是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长得很帅?”
陈迦南歪了歪脖子:“你这么一问吧,我倒觉得,现在他都三十来岁了,应该要用成熟和魅力这俩词,你要知道,这样的男人一见误终生。”
小智嘿嘿一笑。
陈迦南换上围裙,泡了一壶热茶,又去整理书架,然后和小智一边喝茶,一边等待店里第一个客人。
“陈姐,有个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小智说:“小筠姐提起过,店里可以做一个‘今天你当老板娘’的兼职,我有好几个朋友想试试。”
陈迦南笑了笑:“有机会可以提上日程,也算是个不错的赚钱方式,比起卖书,还能挣点零花。”
小智腼腆一笑,口罩往下拉了拉。
陈迦南看了一眼小智的脸颊,轻声道:“我感觉最近好了很多,没一大片那么严重了,别熬夜。”
“嗯,知道。”
“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别老戴口罩,透透气好得快。”陈迦南说,“再喝喝茶,看看书,好的更快。”
小智扑哧笑了:“嗯。”
早晨的书店,偶尔会来一些人,来来去去,卖了十几本书,就到了中午。毛毛一下班就赶去给外婆带饭,陈迦南加了个会班。
周逸提前一个小时到了。
那会儿店门口已经排起了小队伍,有附近的女孩子好奇过来看热闹,也有长途跋涉赶过来专门等签售的人,大都是年轻女孩子,倒也有男读者,还有少数的中年女人。
小智正在店里忙活,桌上的新书摆了厚厚一摞。二维码贴在窗户上,读者可以开始扫码买书,然后去旁边签售的门口排队。
陈迦南和周逸许久未见,正在叙旧。
“何东生呢?”陈迦南问。
“找了个地方抽烟去了。”
陈迦南看着周逸现在总是一副温柔了岁月的样子,低眸瞧了一眼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禁莞尔道:“我就说何东生这么贴心,非得跟着,几个月了,预产期什么时候?”
周逸歪头笑:“重阳。”
“好日子。”
陈迦南想起很多年前正处于低谷的周逸,只觉人间百态,世事苍茫。那个时候总以为,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心酸和艰苦,怕是会竖起棱角,越来越坚硬。不,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多心酸和艰苦,她才更能理解痛苦带来的绝望,只会变得越来越温柔。
“去签售吧,晚上喝酒——喝茶。”陈迦南笑着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