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沉玉淡淡地说:“由此可知‘隔墙有耳’这种事情并不只是在荒山野庙才会发生。现在你已经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你想要我怎么做?”
丘沉玉缓缓转身,再次面向江流:“现在,河南、山东,府镇之乱正急,朝廷的军队虽然占据了一定的优势,但是要平息这些战乱却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办得到的,双方基本上还是对峙的局面。而在边境以外,突厥、回鹘、土蕃、南诏、安南、高丽对我都是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由来已久。天下各处,军队叛乱更是如叠踵而来,防不胜防。在这种形式之下,这封信一旦落入某些人手里,王守澄势必狗急跳墙。他手握重兵,而当今皇上又懦弱无能,到时候京师必然大乱,天下必然大乱,后果委实不堪设想。此其一。”
我说:“你说的某些人是指什么人。”
丘沉玉说:“首先当然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然后是李训、郑注以及他们的朋党,如,牛僧孺者流。”
“哦?”苏剑笑奇怪地问:“你们不正是牛僧孺的人吗?”
丘沉玉微微一笑:“我是上官公子的人。”
苏剑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其二呢?”
丘沉玉接着说:“如果这封信落入王守澄手里,那么天下的黎民百姓又要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扫清宦党的机会,实在让人难以甘心。此其二。”
苏剑笑缓缓走到丘沉玉身边,同样望着雾蒙蒙的江面,问:“然则上官来风究竟是谁的人?”
丘沉玉转过身来,神秘的一笑,说:“这是一个秘密,请恕我不能奉告。现在,你只要知道,上官公子是要为我大唐,为天下百姓,为这大好山河而尽心尽力就是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做出选择么?”
“你想让我怎么选择?”
丘沉玉再次紧盯着他,眼神无比的严肃、深邃和沉着,沉声说:“你应该把宁采臣的下落告诉上官公子!如果你知道信的下落那就更理想了,这是救大唐、救天下苍生,也是救你自己的唯一方法。”
苏剑笑叹了一口气:“就算我不想救大唐,也不想救天下苍生,但是我还是很想救我自己。可惜。”
丘沉玉说:“可惜什么?”
苏剑笑说:“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宁采臣的下落,更不知道那封信的下落。”
丘沉玉沉声说:“苏老弟……”
苏剑笑打断他:“丘兄,你我相交多年,难道你竟不相信小弟的为人么?”
丘沉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苏老弟,既然你我相交多年,难道你竟看不出我是在帮你吗?”
苏剑笑只得苦笑。这世界上喜欢听真话的人不是很少,而是没有。
丘沉玉低叹一声,说:“我们出来之前,上官公子就曾经说过,像苏剑笑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了一件事,那是任谁也不能令他改变的了。看来我再说也是无用。”
丘沉玉深深地看着这个曾经的朋友:“苏老弟,保重了。”
苏剑笑却连忙叫住他:“慢。丘兄,小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说。”
“你们在江上捉住的那些船夫,是毫不知情的无辜之人,还请上官公子高台贵手,不要为难他们。”
没想到丘沉玉闻言忽然脸色大变,急问道:“他们在江上捉到了人么?”
苏剑笑心中也是一惊:“是啊,难道说……”
丘沉玉急忙一抱拳说:“苏老弟,我不得不告辞了。”
丘沉玉陡然间拔地而起,空中连变了三种身法,一个转折,急如流星般投入树林之中,一闪,便消逝不见。
苏剑笑忽然想起忘了问那个黑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了,不禁有些后悔,只得又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他叹气的次数似乎也比过去多了许多。
这时天色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四周一片无尽的空虚,仿佛每一个角落里都隐藏着危险与不幸。苏剑笑浑然不知何去何从,只感觉在这似乎低得压抑却又仿佛高不可及的苍穹之下,再也没有自己能容身之处了。
就在他彷徨无计之际,忽然看到一团灯火从江的上游飘了过来。那是一条船,而且是一条大船。这种船一般高有两层,只有高官或豪富才可能拥有。却不知这又是什么人呢?
这霎那之间,苏剑笑想到了一个逃脱的办法。
他决定躲到那船上去。
船还在上游半里以外,离岸边有数十丈。这点距离对苏剑笑来说当然不是什么难事。他施展“浮光飘影”的轻功,很快就来到船必经之处。
无法知道这船上有没有武林中人,这样站在水面上等着船过来毕竟是太过冒险的事。
苏剑笑把全身埋进水里,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冰冷的江水瞬间把他的全身湿透,寒冷的感觉立即袭遍全身。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冷气一袭,他又感到丹田之中真气忽然振荡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散到全身经脉里去。
大惊之下,苏剑笑连忙尽力稳住心神,抱元守一,这才稍稍把这股真气稳住。一阵忙乱后,大船已经驶到身前。
一股激荡的水流迎面扑来,差点把他往后推了开去。这时已经容不得细想,苏剑笑奋力往前一扑,五指齐张,如铁钩般一把插入船身中,一使力,整个身子就平平地贴在船身之上。
船头破开的水流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身体。而在这一瞬间,他又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只觉全身蓦的一冷,手上几乎把持不住。左手连忙也抓住船身上凸出的一枚巨钉,才勉强稳住身体,不由得大大喘了一口粗气。
这些动作如果放在过去,对苏剑笑来说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十分吃力。看来情况之恶劣,远超他的想像。他的心就像手脚般感到冰凉。
原来苏剑笑师承的蜀山一脉,最重修心养性。武功一道,完全是以“道心”为基础。道心如果受损,轻则功力减退,重则走火入魔。苏剑笑三年之前就已经埋下祸根,这几年隐姓埋名,断绝一切人情世故,修养生息,原本已经恢复了九成。却想不到这几天一时不慎,因缘际会之下,屡受刺激,竟然前功尽弃,旧伤复发。
但这时已经是骑虎难下,由不得多想。他勉力使出游墙之术,向船舷之上爬去。
苏剑笑选的地方是船尾。此刻正是夜晚,很少有人在舱外走动,应该有机会潜入才对。他在舷下细细听了一会,觉得没有人,这才慢慢地把头露出到眼睛处。四下一看,果然不见人影。这艘船虽然甚大,但是乘客却似乎不多,四周静悄悄的不闻人声。苏剑笑一翻身落到甲板上,更不敢怠慢,立即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躲了进去。只觉得全身一阵疲惫,不由得重重地喘了两口粗气。
四下一望,一眼看到刚才经过的地方,一路上都是水渍。他不由又担心起来。只希望水干之前千万不要有人经过。否则只要来人稍有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有人摸到船上来了。
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就忽然听到有人的声音从船的另一边传了过来。声音初时还远,随后却越来越近,似乎还不只一个人。显然正有人向这边走了过来。苏剑笑吓了一跳,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来的是两个人。两人的脚步声都很轻,步幅轻松而稳定,节奏十分均匀。在这江流湍急的江上行船,船身其实并不稳定,而在这时仍然能够保持如此稳定的步伐,这两人无疑都是高手。
苏剑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祈祷这两人千万不要转到这边来。事实上,来人只要来到船尾中央附近,就不难一眼看到地上的水渍,那时他简直就是无所遁形。
那两人终于停了下来,苏剑笑提着的心也缓了一缓。原来那两人刚好站在船舷拐角处,只须多走几步,情形就不容乐观了。
但是苏剑笑还是没能完全放心,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继续向前走。他看了一眼那些水迹,发现已经比刚才要淡了许多,当下又安心了些。原来这时江风极大,水迹其实干得也快。
那两人却站在那里谈起话来。苏剑笑躲在角落里,视线被挡住,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声音却听得十分清晰。
只听一人叹了一口气,说:“也不知从哪里跑出这两个人来。二弟,你看其中是否有诈?”
那被称为二弟的人说:“大哥不必多心,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么?”
那大哥说:“久在江湖行走的人,又有谁不知道他们?”
苏剑笑听到这里,忽然泛起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仿佛这两个人的声音都十分熟悉,竟使他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受。却一时之间想不起他们是谁来。一时间好奇心大起,很想探出头去看看他们的样子,但是马上又记起此时实不能轻举妄动,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二弟说:“‘金陵双蝶’这两个人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整日里在江湖上招蜂惹草,却还以风流倜傥自居,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我看这都是五妹不好,没来由地走出舱来,让这两个无赖看到。”
那大哥说:“二弟不可如此说五妹。谁能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隔着一条船看到了,居然就能丢下自己的船不理,跳到别人的船上来?你我也算是老.江湖了,不也是今天才开了眼界么?”
二弟说:“我哪里是真的为这个怪五妹了?五妹天姿国色,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错。但是五妹也不该对他们假以辞色啊,当场赶下船去也就是了。又何必就真的让他们呆下来,还有说有笑地请他们喝酒。唉,大哥,这件事就算你我能忍下来,我看三弟也是很难咽下这口气的了。”
大哥说:“我方才已经劝过三弟,要他不可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这次要办的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不能出任何乱子。唉,我倒是担心五妹,这两年她实在变得太多了……”
两人似乎说到了伤心处,同时沉默了下来。苏剑笑更是紧张得有点僵硬起来,唯恐发出半点动静。
过了好一会,那二弟才接着说:“是啊。原来五妹何等纯真无邪,冰清玉洁呢?这两年来她怎么就能堕落成这样?随便对什么人都挤眉弄眼,丝毫不知检点,都快变成真正的江湖浪女,荡妇淫娃了。”
大哥忽然不悦地说:“别说了,二弟。五妹变成这样,我作大哥的心里其实很是难受的。”
二弟说:“对不起,大哥。其实小弟心里又哪一天好受过呢?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我看心病终需心药治,解铃还需系铃人。除非那个人回来,否则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大哥又长叹一声:“你我原都以为三弟和五妹是天生一对,谁能想到五妹心中竟然只有他一个人呢?我看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吧?否则他对五妹之关爱,犹在你我之上,恐怕也不会这么一走了之了。唉,五妹也太傻,当初如果跟他说明了,现在也不至于如此吧?”
二弟说:“其实这件事也怪不得五妹。五妹虽然较一般姑娘要豪爽些,但是毕竟是女儿家,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大哥道:“造化弄人一至于斯。二弟,你我只见到五妹如此放荡,其实,她这三年来何曾真正快乐过呢?很多次喝完酒后,我都发现她一个人哭得十分伤心。有好多次我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
二弟说:“造化作弄的又何止五妹而已?三弟其实也很可怜,这几年他也变了很多。大哥,我怕三弟有些不对劲。”
大哥说:“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苏剑笑越听越心惊,听到后来,已经隐隐知道他们是谁了。他只感到全身一阵阵的发虚,虽然理智不断地告诉他猜测多半没错,但他却从内心深处不肯相信自己地判断。
那大哥忽然说:“也罢,别再提这些伤心事了。虽然这两只蝴蝶不大可能是奸细,但是我们这次行动实在太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还是要想个稳妥的办法才好。”
二弟道:“大哥说得在理。我看这么办,反正这两个人既然上了船,就绝不能让他们活着离开。此处离那个地方也不算太远,我们倘若在这里下船,连夜赶路,天亮以前应该可以赶得到。”
大哥沉吟了一会,说:“这样也好。不过此刻五妹正玩得高兴,虽然她是强颜欢笑,我却也不忍心打断她。还是等他们散了之后再动手吧。”
二弟说:“一切听大哥吩咐。我先去跟三弟打声招呼。”
大哥说:“动手时千万干净些。这两只蝴蝶本身虽然没什么,但是他们背后的点子却硬得很。据说他们的姐夫正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的走马庄大庄主,我们可万万惹他不起。”
二人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去,始终没有转过这边来。其时这边的水迹也早已经风干。苏剑笑心中正暗自舒了一口气,却又听到那大哥的声音说道:“唉,想不到我们中州五条龙,竟然会成如今这个模样。”
这句话入耳,苏剑笑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响。
他的最后一点希望就像风中的肥皂泡一样,终于被打破了。他们正是他最不情愿遇到的人。他宁愿遇上十个麻飞云和楚清风,宁愿遇上任何一个想杀他想抓他的人,也不愿遇上这四个人。但是他终于还是碰上他们了。非但如此,居然还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这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苏剑笑就是“中州五条龙”中的老四。他们曾经是他的义兄义妹,曾经歃血为盟,八拜相交,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曾经一起患难与共,走马天下,笑傲江湖,出生入死。但是三年前他拂袖而去,从那一天起,就已经下定决心,从此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在这一瞬间,苏剑笑的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然后这片空白就被一件件从前是悲伤,现在也是悲伤;或者从前是欢乐,而现在已经是悲伤的往事所填满。这一件件往事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纠缠不去,竟使他分不清哪些是虚幻的,哪些才是真实。
“老天,我知道你喜欢造化弄人。莫非,你对我的折磨,这才真正开始么?”
恍惚中,苏剑笑觉得自己的眼眶湿了,两行泪水流了下来。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立即离开,有多远走多远。
然而这片刻之间苏剑笑的情绪起伏如此巨大,他的身体马上做出了反应。一股热气猛地从丹田处涌出,瞬间就沿着督脉一直窜到了脑后玉枕穴。苏剑笑霍然一惊,清醒过来,然而那道真气却已经冲出百会散去了。
他知道此时已经到了生死交关的时刻,必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将气息调匀,才有可能暂时稳住体内真气。否则随时都有功散身残的危险。这时是不可能离开了,只有躲过不让他们发现,等待他们离去。
苏剑笑强压下心中杂念,四下打量了一下。周围静悄悄的,不再有人出现。在这样的大船上,操船的水手都是在甲板之下工作,所以甲板上并没有人踪。苏剑笑转身看了一下,发现身后居然有一扇小门。门不高,只到胸口处,窄仅容身。他试着推了一下,发现有些松动。略一用力,那门竟然被他推了开来。
门内一片漆黑,绝不像有人的模样。苏剑笑略微松了一口气,借着门外的微光,隐隐看到门内只是一座窄窄的楼梯,似乎是通到船的上层。
苏剑笑再不迟疑,立即闪身进去,反手把门关上。眼前顿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心中却感到安全了许多。过了一会,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依稀看到了一些景物。他探头往楼梯顶端看了一会,似乎没有灯光透出。他小心翼翼地向上摸去,每一步都迈得十分缓慢,生怕弄出半点声音。
到了上层,眼前依旧漆黑的一片,脚下似乎是一道小廊。隐隐听到一些声音,却十分模糊,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说话。苏剑笑不禁有些纳闷起来。难道这诺大一艘船,竟没有多少人么?
顾不得去考虑这些了。略一打量,发现小廊边便是一扇舱门,知道这是一间舱房。苏剑笑仔细地观察了好一会,确信里边并没有灯火,才试着推了一下门。那门也并没有上锁,一推就推了开来。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门刚推开这一刹那,眼前竟仿佛有亮光一闪,一声女子的荡笑声已经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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