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你这是什么话?”冯维麟看着她,摸了摸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亦笙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失态了,心内暗自懊恼了下,又将语气缓和,开口道:“你又不懂医,我记得你还晕血的,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记得我晕血?我还以为那个时候你满脑子里只想得到纪桓呢。”冯维麟说道。
可话音刚落,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这一句,说得实在是不高明,有些尴尬的又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夫人,您认识小林?”陪同的院长有些讶异。
这个叫林维的小伙子是前些日子到这里来的,当时他自告奋勇的说,自己曾经自学过医疗知识,又到市区内临时设起来的护理学校学了一阵,他瞧着他技术还不错,加之自己也确实是人手不够,便将他留了下来,小伙子表现得也很是不错,每天基本上只能睡四个小时不到,却从来不叫苦,除了帮着做一些简单的医护工作外,他还会给伤员做心理疏导,帮了他们很大的忙,只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认识薄夫人。
亦笙听着那院长叫他“小林”,又见冯维麟看着自己,目光当中有紧张和恳求的意味,便明白他此行是隐瞒着自己的身份的,他这样做也不是第一次了,当下也不点破,只对那院长笑着含糊的点了下头。
那院长便道:“既是这样,我就不打搅二位叙旧了,先出去看看新送来的伤员情况,夫人有什么吩咐随时让人来找我。”
婷婷跟在亦笙后面,听那院长这样一说,连忙问道:“我可以随您一起去吗?我参加过护理学校的学习的,万一人手不够,我可以帮忙的。”
那院长看了看亦笙,见她微微点头,便对婷婷道:“那就请小姐随我来吧。”
亦笙见院长和婷婷走了,这里只剩下昏睡当中的伤兵和齐剑钊,便压低声音去问冯维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爸爸妈妈知道吗?”
冯维麟笑着摇了摇头,“我那么大个人了,还怕走失了不成,再说了,大哥在守上海,爸妈都在南京为增兵一事活动,也是没闲功夫来管我的。”
“可他们不会想到你竟会跑到上海来了,这么危险,他们知道了准会担心的,你大哥也会担心。”
亦笙眼中有着深深的担忧,说实在的,她自己亦是绝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的,本来他从法国回来以后,冯帅意在让他到军中或者**部门谋一个职位,他却几次三番总是不肯,逼得急了,他竟然留书推言在国外待得久了,要先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便溜得没影了。
冯帅气得大发雷霆,直叫薄聿铮派兵把他捆回来,冯夫人也是担心,却到底溺爱这个独子,少不得在一旁劝着。
直到后来陆续收到了他从各地寄回来的信,知道他一切安好,或在大学里面讲学,或在报社工厂帮忙,总也不算是闲游浪荡,加之亦笙又和薄聿铮也在一旁劝着,冯帅也总算是半含无奈的放任着这个小儿子了,只好盼着他出去一段时间,玩够了,收了心便回来。
所以亦笙是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到了战区,不知他的父亲知道了,是欣慰自豪还是忧虑担心?
冯维麟看着她,笑了笑,“你一介女流都不怕,我怕什么?”
亦笙正要说话,却见担架上的范森动了动,似是神志稍清,微微张开了眼睛,眼底却仍是一片混沌。
“打,胜了吗?”他张口问,嗓音干涩而沙哑。
冯维麟俯下身去,轻声却坚定的道:“胜了,庙行大捷,你放心吧。”
范森闻言,闭上眼睛,重又安然睡去。
而冯维麟的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郑重神色,他一面用棉花沾水去涂抹范森干裂的嘴唇,一面缓缓开了口,“你知道吗,‘打胜了吗’,这一句,是我这些天来听得最多的问话。很多重伤的士兵,强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听一个胜利的消息,这最后一声胜利,就是他们在人间的最后一点渴盼,最后一分信念。”
他说着,转过头来看亦笙,“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经历战争,过去父亲也曾逼着我去前线看过,可是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完完全全不一样——我照看伤员的时候,他们常常对我说,过去打内战,死了就算,人命如芥,没有人在乎,甚至还让老百姓怨声载道。可是如今却大大不同了,慰问的人如潮涌来,慰劳品堆积如山,大家都称呼他们,英雄。”
亦笙的心底和冯维麟的声音一样,渐渐动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