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薄聿铮将手中的话筒狠狠掼下,那话筒连着电话线,不断晃动,间或撞到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齐剑钊等人跟随他多年,知他向来深沉冷敛,自制极强,这样形于外的怒意,他们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全怔住了。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薄聿铮略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经敛回所有情绪,“南京方面不同意增兵,力主避免战事扩大,寄希望于国联调停,通过外交途径解决。”
他想起了蒋先生方才在电话中强硬的话语——
“……上海华洋杂处,繁华之地,如果战端扩大,损失极大,况且敌我力量悬殊,仓促对日作战毫无胜算,反而会使我们在外交上陷入被动……你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出身的,又去过欧洲俄国考察军事,难道不知道现代化的战争需要长期准备,然后全国总动员?但是我们的国家现在是一种什么状况?攘外必先安内……抗日抗日,民心民心,如果国家内政不稳,所有军人都像你一样自行其是不服从命令,党国纪律全无,一盘散沙还打什么打!薄仲霆,我告诉你,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张,我和兆铭他们碰过头,他们也是这个意见,你不要只图一时之快,不顾国家永久利害!上海的事情你不要管,有什么意见你到会上来提,但绝不许你擅自调华中军坏了党国全盘部署……”
那戴司令自是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却是把薄聿铮的据理力争听得清清楚楚,此刻,见以他的身份都不能说动中央改变决定,不由得急道:“外交途径能解决吗?弟兄们可都还在前面浴血抗敌的呀!”
薄聿铮尚未开口,一旁的刘占骁已冷冷骂道:“解决个屁!济南东北的事情上面,怎么不见国联放个屁?少帅,他老蒋不发兵,咱二十万冯家军可都是听你的,只要你一声令下,兄弟们豁出这条命去和小鬼子拼了!也好出一口恶气,省得是人都在骂我们中国军人是缩头乌龟!”
刘占骁是带惯了兵的直性子,跟薄聿铮也跟得久了没那么多讲究拘束,此刻又恰碰到上海战事爆发,一时没忍住,便把心底憋着的闷气一股脑的都倒了出来。
“战骁,你不要冲动,听少帅安排。”齐剑钊虽是这样说着,看向薄聿铮的眼中却也隐含期待。
而此时此刻,满屋子的人,虽然都静默着等待薄聿铮的决定,然而心内想法面上神情却是与刘、齐二人并无二致。
其实,在薄聿铮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存御敌雪耻的渴望,又如何不懂弱国无外交的道理,否则方才他也不会那样的失了自制。
然而他却毕竟过了年少轻狂的岁月,又处在这样一个高位,所要考虑得太多,他很清楚自己的一念之差,便有可能招致家国动荡,百姓流离,他并没有冲动和率性而为的权利。
过了良久,他缓缓开口,“调军,那就是公然与中央抗衡,南京那边本就对我们这些非嫡系部队放心不下,如果贸然行事,很有可能抗日不成反起内战,这个国家再承受不起这样的耗损。退一步说,即便是中央不发兵为难我华中军,却也断然不会派军队前来换防,若是华中军擅离防区,受处分事小,我最担心的,是让敌寇有机可乘。”
他的话音落,书房内一片死寂,在座的,都是在军政界里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物了,如何听不明白薄聿铮话中的厉害。
戴司令没能忍住,惨然问道:“钧座,那现在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上海成为第二个东北?”
戴司令看着薄聿铮,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一双双眼睛里有沉痛,有不甘,还有深深的无可奈何。
而薄聿铮终是慢慢站了起来,目光当中带着决心已定的沉敛坚毅,他一字一句开口,“军人守土有责。”
在座诸人,皆是先喜后忧,那戴司令眼中既是激动又是担忧,“钧座的意思是要守住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