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笙在天快亮的时候朦朦胧胧睁开了眼睛,看见吴妈正在为她擦着身子,她张口想要唤她,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小姐,哪儿不舒服,要喝水吗?”吴妈一迭连声地问着。
这一响动惊醒了睡在外间的盛远航,他连忙敲门问道:“小姐怎么了?”
“小姐醒过来了。”吴妈一面回答,一面帮亦笙把睡衣穿好,然后起身打开了房门。
远航快步走到女儿床边,伸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欣喜地道:“热已经退下去了,小笙觉得怎么样?”
亦笙到了此刻却还没有完全清醒,看着父亲慈爱又焦急的脸,病中的她本就娇气,又模糊想起了这一天来骤然发生的种种,眼泪就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落。
“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你哭得我这心里——”盛远航急了,甚至都忘了支使下人,就要自己起身出门,“小笙乖,你等着,爸爸去请程大夫过来,一会儿就来了啊。”
不料亦笙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迷迷糊糊摇头说道:“爸爸我好好的,不用看大夫,我就是心里面难过,你不要走。”
远航听着女儿半梦半醒之间无意识的呓语,一颗心又是愧疚又是难受,他心情复杂地接过吴妈端来的温水,喂女儿喝下,然后看她重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自己,则一直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守到了天亮。
亦笙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远航已经不在了,吴妈看着她一面不住抹眼泪,一面说道:“你这傻孩子,这又是何苦呢?”
她垂下眼睫不肯做声,于是吴妈心疼得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像小时哄她睡觉时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会过去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好的,我的小姐是最坚强的了,我知道。”
她闭上眼睛,轻轻的问:“真的会过去吗?”
吴妈搂着她,一面轻拍她的背,一面轻轻的开口:“真的,就像我从前一样,而我知道,你比我还要坚强。“
她仰起脸来看她,问,“吴妈,你有过相爱的人吗?那为什么又分开了?”
“有过,怎么没有呢?”老人的面上显现出岁月镌刻下的宽容平和,她微微笑着,带了点遥远的追思,“一样是说好永远的,不知怎么就散了,或许是很小的事,或许是赌气,或许什么都不为,只是平淡,我老了,经历得太多,已经记不清。”
亦笙不说话了,而吴妈继续楼着她微微的轻晃,“孩子,你还太年轻,吃点儿苦也是好的,你慢慢会明白,没有人会一辈子顺顺当当的,你再难过,那日子也是要过的。只有一条你记好了,那是你娘当年说的,她说,人呀,最要紧的是要学会微笑,即便境遇再怎么坏,也不能摆出一副可怜的姿态,这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雪上加霜的却大有人在,永远都不要让有心之人有机会,看了笑话。”
她在吴妈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干净漂亮的衣裳,吴妈又在她面上扑了薄薄的脂粉,遮住了那过于苍白的脸色,然后动手给她梳了一个很时兴的发型,微笑着对她说:“去吧,你爸爸在书房等你呢。”
亦笙出了门,在楼下遇见了白翠音,一眼便看出她是专程等在这里奚落自己的,她想起了妈妈的话,当下只是微笑,说,“音姨今天气色不太好,不会是昨天晚上守着我累的吧?要是那样可真对不住,一会儿我和爸爸说完话,就让厨房炖点儿血燕给您送来,当做道谢罢。”
白翠音着实没有想到昨天还一副小可怜样儿的亦笙今天竟然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对她说出这些话,不由得怔了一怔,而亦笙并不等她回答,说完便走了,待她反应过来,只能对着她的背影恨恨地骂了两声:“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就生出什么样的种来,天生一副**心肠,无情无义!昨天还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今天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亦笙是没有听见这些话的,她只是微微扬起脸蛋,透过天井去看那高空中透下的亮光。
妈妈,我会记着的,我不会再叫你失望。她在心底说。
亦笙敲开书房门的时候,远航正怔怔凝视着书桌上那女子的照片,恍然间抬起头来,看见一张相似的脸,一时之间心底酸涩难当。
亦笙看着父亲,这个她在世上最爱也是最亲近的人,所有坚硬的壳都慢慢脱落,她轻轻唤了一声“爸爸”,却并没有再像从前那样一溜烟似的蹭到父亲身边磨叽撒娇。
远航喉头一哽,点头站了起来,“好好,小笙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亦笙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是我不好,让爸爸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