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推敲,贺若松和秦毓的一先一后放火劫狱,实际比合作或效仿还要复杂得多——
京兆府“控弦山庄”,这个组织,高手远不如南北前十多,但比“含沙派”、“捞月教”和“绝杀”更加盛产jiān细,近年来安chā到川蜀的jiān细固然不少,却没有公然聚集到一起烧杀抢掠过半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在九月林阡入谷、川北之战打响的同时,作为五大杀手锏之一的秦毓秦敏兄弟出现了,他们到这里的目的,很明显是要和一些内应接触、酝酿、着手对短刀谷甚至整个川蜀掀起大luàn!这,是川北之战必然要尾随的灾祸……那晚林阡没有竭力帮洛轻尘追捕秦毓,也正是从长远考虑。
然而在短刀谷的地盘,贺若松尚且不敢随便作luàn,秦毓却敢,还比林阡想象中更快,究其原因怎可能是头脑简单!?加上秦毓那晚见过林阡一面,心里一定清楚林阡对自己会有印象会注意到,这种关头,为什么还敢顶风作案?冒着一个残害川蜀周边控弦庄据点的大风险?!
控弦庄,显然也在和短刀谷里的一个人或一方势力,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个势力对控弦庄保证,只要他们肯听话肯合作,就一定能够在短刀谷中夹缝生存!那个势力和控弦庄的合作,必定比苏降雪和贺若松的合作还要早还要密切,所以控弦庄才有胆子那般嚣张!那个势力也确实足够强大,在大火过后,果然保证了火灾元凶的平安,迄今为止,无一人落网伏诛!
那个势力,又会是哪一家?
无论如何,那场大火,都像是对景州殿和洛知焉的下马威。又好像洞悉了苏降雪的目的,所以巧妙地躲在他背后出手。造成相同的恶果,得到更多的回报,却遭到更少的猜疑,一箭数雕。
能看到这个深度的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疑凶,都必定是魏紫镝无疑。目前中立的其余三大家族,程宇釜向林阡靠拢,洛知焉向苏降雪谄媚,景州殿没有做出任何表态……魏紫镝和控弦庄勾结,表面看来最合情理。
但是,会不会还有另外的可能……
林阡正自思虑,忽然忆起yín儿笑他的话:“半刻就有三千个决定,所以向来喜欢庸人自扰。”从繁杂的思考中回过神,望向窗外天月的孤光,想起她来,不禁面lù微笑,自然而然。
然而短暂的温柔流逝,不绝的思念化为无声的叹息。又已经十个日夜过去了,不知道小丫头现在身体如何。
“天骄,还有许多事情悬而未决。”林阡转过身来,人群散去,独留徐辕一个。
徐辕点头微笑:“你平息恐慌的手段着实厉害,把一场火硬生生拆成两场,相互独立开来,便没那么可怕。”
“旁人都需要笃定,止于那一步也便够了。去直面最终真相的,本该只有我和天骄两个。”林阡一笑。
天骄也走到窗前他的身边:“金人和曹范苏顾,一方要劫狱,一方要造势,显然早就一拍即合。最好的方法,就是不声不响地放一场大火,找不出幕后主谋,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贺若松的做法完全合乎这种思路……但偏巧那晚秦毓却大张旗鼓,不仅事后景家、洛家一直在追究,便连朝廷也引起了注意。一个月来,曹范苏顾比我们更加恐慌,他们必然也愤恨过,恨金人办事不力。我原先还猜测会不会是金人对曹范苏顾耍了手段故意节外生枝,但今天听你说秦毓是不请自来,我忽然就茅塞顿开。”
林阡点头:“如果我是曹范苏顾,我在大火之后必然要找贺若松理论,我会向他质问,我只让你贺若松放火,你为何把秦毓也一起带来还惹出大luàn。得到的答案,一定是‘我怎知道秦毓为何跟来’,‘秦毓与我贺若松无关’,所以,曹范苏顾应当早就知道了秦毓和贺若松不是合作而是效仿……甚至,秦毓不是不请自来,他是被人请来、蓄意破坏。”
“是啊。秦毓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是不会有底气、更不会有必要蓄意破坏的……”天骄毕竟是天骄,似乎已有所悟。
“看来,天骄已经心里有数,那个强有力的后盾是谁。”
徐辕点头:“这场大火,看似对你敲山震虎,实则对曹范苏顾颇为不利,始作俑者,必然是魏紫镝无疑。”
“未必……这场大火,义军要承受痛击、曹范苏顾要面临考验,什么损失都没有门g受的魏紫镝,反而最是不利。”林阡摇头,“凭魏紫镝那种人的机谋,不会在我和苏降雪都比他强的此时,引起我们双方的不满和重视,无心冒犯都尽可能回避,更何况故意招惹?”
“怎么?难道你心里想的是别人?”徐辕一怔。
“不错,魏紫镝只是真凶事先就找好的代罪者、替死鬼,目的就是要让我们双方都以为是魏紫镝所为,浑然不知魏紫镝也是受害者、被嫁祸。”
“可是……整个短刀谷里,除了魏紫镝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做得了秦毓的后盾、敢跟你林阡对着干还算计曹范苏顾?”徐辕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没有第四方了。
“有。”林阡回答,“曹范苏顾。”
徐辕蹙眉,显然不解:“曹范苏顾?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曹范苏顾?怕要分开来讲了……”林阡略带深意地一笑,“曹、范、顾之中,至少有一个,在一边画蛇、一边添足。”
徐辕先是一愣,猛然发现这个深层原因有利于义军,不禁喜形于sè:“你是说,曹范苏顾正在分裂?苏降雪的背后,有人在故意给他捣luàn,他越不想留痕迹,就越给他留痕迹?!”
“这个可能,九成以上,而且,只要有一个人开始分裂,裂痕就会越来越大。”林阡点头,“等一段时日,待火灾的yīn影彻底消除、川北的人心安定,曹范苏顾的这些矛盾,一定会接二连三浮出水面。”
“这,便是你所说的最终真相?”徐辕大致信服。
“是啊,有谁比曹范苏顾自己更清楚,他们快完了呢……”林阡叹了口气,“便就从这里开始吧。”
徐辕察觉到他话音刚落眼神中的一丝狠戾,他显然懂,林阡其实已经不是川东之战时期的林阡了。
尽管,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一样,理想十分干净,哪怕过程艰辛。但当时的他,是无奈接受了nòng脏双手的事实,现在的他,却是慷慨做好了沾满血腥的准备。
冷月的清辉,映照着他深刻的轮廓,这一刻,饶是徐辕也不得不叹,林家军蛰伏的这三年,甚至动dàng的这几个月,都没有白费。一切已经否极泰来峰回路转,属于他林阡的时代俨然来临。
“天骄。”林阡送他到阶前,目视他离开锯làng顶,却忽然出乎意料地,淡淡问了他一句,“这些日子以来,yù泽过得可好?”
徐辕心中一惊,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遥望着他:“……宋贤不再记得她。”三缄其口,徐辕终于说出实话。难怪阡说有很多事悬而未决,原来还有这一件。yù泽,终究是他通往巅峰的这条路上,辜负的第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