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年,听同学说小美没读书了,参加了一个歌舞团,专门唱红白喜事。老家有很多这样的歌舞团,不是那种正规的团体,没有底薪,唱一场拿几十块,每场得从早唱到晚,唱完还得帮忙搬乐器,然后在货车上睡一觉,司机连夜开到别的地方,架好乐器,继续唱。
我这同学跟小美家亲戚认识,所以总有关于她的消息,于是我开始频繁联络这同学,想多获得一点小美的近况。
同学说,小美啊,我也没想到她会唱歌呢,现在长开了,也没那么丑,可开放了,那个歌舞团去乡下给土老板唱堂会,唱开心了还脱衣服,真好笑,你敢想象“肝炎”脱衣服的样子吗?同学在电话里大笑,我很心酸。
初三时,我萌生出去看看她的想法,告诉我同学。同学说,你傻了啊,看她干嘛?晦气。经不过我的纠缠,她终于告诉我,她连续三天都在财校那边唱白喜。
我走了很久很久才到财校,隔很远就听见乐团的声音,很吵,一个女声在唱艳俗的流行歌曲。我躲在门口往里看,真的看到了她。她唱完后在一旁大口喝酒吃肉,还娴熟地抽着烟。
我没敢叫她,有点趔趄地从人群中出来,有种心生安慰的感觉。我觉得这对于小美来说是更美好的生活,没有人辱骂她,没有人排挤她,她有自己的一群朋友,还能靠双手赚钱,不是很好吗?我只怪自己太懦弱,没能走进去找她,亲口跟她道个歉。
4
高二时,有次和同学骑车经过仿古城,那是我们老家的红灯区,发廊聚集地。
路比较窄,我差点撞到前面那个女人,我赶紧跳下车,却蹭到她的腿。我抬头看见一个血盆大口,戴着珍珠项链、烫了头发的女人,很眼熟。
她正要开骂,突然停下了,说,是你。
原来是小美。
我说,好久不见啊,你在这里上班?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啊,学着剪头发,挣点小钱,不像你们,呵呵,读书考大学,以后赚大钱。
这次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我脸红着说,你先忙,我要回家吃饭。于是我慌张地上车走了。每次路过仿古城都会和同学对着那些露着大腿的卖笑女人指指点点,感觉她们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但没想到离我们这么近,而我一直心生歉意的这个女孩竟然就是她们中的一员。我突然想起来,上次因为太匆忙,还是没跟她说那句“对不起”。
高考后,初中同学聚会,碰到了那位跟小美亲戚相熟的同学,说起小美,同学一脸不屑,那个“肝炎”啊,是个赔钱货,去做小姐时认识了一个农村穷酸复读生,两人同居,“肝炎”天天做生意赚钱养着那个小白脸,给他洗衣做饭,还凑了读大学的路费和学费,结果小白脸一走就换手机,去查那学校也是假的,他考上的是另一所学校,完全找不到人。
我问,那她后来呢?
同学说,后来还不是继续做小姐,难不成发愤图强考大学啊。然后又说,小美后来变得极端暴躁,经常跟人吵架拼命,在仿古城惹了好几个事,换了几家发廊,都没待久,反正也挺惨的,想想那时候我们欺负她,有点后悔。同学自顾自说着,还问我,你觉得呢?当年好像你很少骂她吧。我有些走神。
我下定决心去找她,但又不敢告诉任何人,毕竟去找一个小姐还是很丢脸的事,但我知道如果不亲口对她说声“对不起”,我可能会一辈子不安心。
我骑车去了仿古城,记得那天很热,发廊外的空调机箱轰轰作响,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我兜兜转转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小美,甚至还在路口大声喊了她的名字,我想在离开老家念书之前一定要找到她,说一句晚了很多年的“对不起”。
但我没有找到她。我想,老天爷是故意这样安排的,留着这根刺在心里,一直不让伤口愈合。
5
大三回家,听说小美嫁去了江西,不知夫家如何,不知她是否幸福安康,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没再做小姐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很开心,那个我一直愧不敢面对的女孩,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尽管没再见到她,但我相信,她有个疼她爱她的丈夫,还会生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希望她过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好,我也会一直给她祝福。
这是我心底的一个伤疤,直到今天,我都欠她一声“对不起”。我想,当年如果我拉她一把,温暧以待,她是不是会好很多?至少会更爱这个世界,更有信心做人吧。所幸她没有悲凉的结局,希望老天把之前吝于给她的快乐,都还给她吧。只想说,错了就说对不起吧,不要给别人和自己的人生留有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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