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隆十八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
姜穗宁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裹着旧裘衣坐在窗前,看着廊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裘衣掩盖下的身躯已是瘦骨伶仃。
前院隐约传来鼓乐笙箫之声,是平远侯在为自己十八岁就高中探花郎的“嫡长子”大摆宴席。
那么热闹,却与她这个病入膏肓,时日无多的侯夫人无关。
“夫人怎么不在床上躺着?大夫说您不能受凉。”
贴身丫鬟彩秀端着药碗进来,对上她苍白消瘦的面庞,心头一酸,软了声调,“该喝药了。”
姜穗宁接过药碗,面容平静,语声淡淡,“其实这药喝不喝也没甚意义了。”
“您别这么说。”彩秀含着眼泪劝,“您为侯府操劳了半辈子,帮着侯爷顺利袭了爵位,又含辛茹苦养育大少爷,教出了大周朝最年轻的探花郎……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姜穗宁不忍心让她失望,强打起精神喝了药,“我想睡会儿,你去忙吧。”
话音刚落,一连串脚步声踏进了寂静许久的棠华苑。
彩秀连忙起身,“见过侯爷,大少爷。”
姜穗宁抬起头,对上韩延青冰冷的视线,刺得她心头越发寒凉,不由咳了几声,艰难道:“侯爷不在前院待客,怎么来我这儿了,可是宴席有哪里安排不妥当?”新笔趣阁
韩延青避而不答,只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丢了过去,“签了。”
姜穗宁接过打开,偌大的“休书”二字醒目刺眼。
枯瘦的指尖不住颤抖,她猛地抬头:“为何?”
“明知故问。”韩延青冷哼,“平远侯夫人,探花郎之母,怎么能是一介低贱商户女!”
姜穗宁脑中一片天旋地转,她嫁入侯府十五年,勤勤恳恳打理庶务,孝敬婆母,教养子女,才有了侯府如今花团锦簇的世家气派。
十五年,耗尽了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如今倒嫌她出身商户,身份低贱了?
姜穗宁不再看他,转而望向一旁的韩序,声音发颤:“序儿,你也嫌弃母亲的出身吗?”
十八岁的探花郎,少年俊秀,意气风发,只是眼神比韩延青还要冷漠,“你根本就不是我母亲,若不是你占了侯夫人之位,我生母又怎么会无名无分,受尽委屈,都是你害得我们骨肉分离,一家不得团聚!”
姜穗宁眼瞳一缩,望向韩延青,“你不是说序儿的生母难产而死,所以才将他记到我名下……”
“序儿当然是我的孩子。”
一抹倩影袅袅婷婷进了门,冲着姜穗宁挑衅一笑。
姜穗宁看清来人,心神俱震,脱口而出:“凌雪?”
侯府四小姐韩凌雪,韩延青同父异母的姐姐,可她怎么会是韩序的生母?
姜穗宁眼睁睁看着她走进来,被韩延青和韩序父子俩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
“阿雪,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母亲,儿子很快就能为你请封诰命了。”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姜穗宁倒成了那个拆散他们的坏人。
韩凌雪目光落在姜穗宁手边已经空了的药碗,隐秘地勾起唇角。
“实话告诉你吧,我根本就不是侯府千金,只不过占了原配嫡女的名头而已……等三郎休了你,我就可以换个身份,光明正大嫁给他。”
反正姜穗宁很快就要死了,让她当个明白鬼也无妨。
韩凌雪怜悯又嘲讽地看着她:“若不是看在你娘家有几两银子的份上,三郎怎么会娶你这个卑贱商女?”
“阿雪,不必和她多言,她这些年享受了侯门主母的风光荣耀,早就该还给你了。”
韩延青握着心爱之人的手,满眼都是深情。
韩凌雪低头娇羞一笑,却趁韩延青不注意,无声地用口型对姜穗宁说——
蠢、货。
姜穗宁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眼前一阵阵发晕,艰难地出声:“你们……真让我恶心!”
恍惚间,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她意外落水,恰好被路过的平远侯府三少爷韩延青所救,众目睽睽之下有了肌肤之亲,两家这才议了亲。
一介商户之女居然能嫁给侯府嫡子做正妻,而不是纳个妾打发了,人人都说她姜穗宁撞了大运,夸平远侯府做事大气。
正因如此,哪怕成亲后韩延青对她冷淡至极,从不进她的卧房,姜穗宁也从无怨言,只是尽心尽力,做好妻子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