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离石台尚有三两丈高，唔嘛顿然脱力，双眼儿一翻，一个倒栽葱往下掉。至于二人，对拍一掌，借力展开轻功，却也无甚大碍。</p>
只宠渡底子更好，轻飘飘触地无声。相较之下，戚宝就惨了些，三四百斤赘肉近乎笔直地砸将下来，轰隆一声，几乎没将那石台直接干裂。</p>
石台上，早到的杂役听此动静，纷纷侧目而视。宠渡心忧唔嘛的情况，对众人的眼光不作丝毫理会，三步并作两步赶往不远的一处石堆。</p>
风翼已复作原本的黑斑，烙在唔嘛背上。那夯货四脚朝天口吐白沫，眼珠子乱转好似两团漩涡，蹬直的小短腿儿不时抽搐两下，仿佛就剩下半口气吊命了。</p>
戚宝靠上近前，伸指戳了戳，嘿嘿笑道：“什么构造，还挺弹。”宠渡一把拍在肥厚的手背上，“他娘的瞎戳个什么劲。”</p>
将唔嘛收进虎皮袋，二人辗转来到洞口，见了些古朴沧桑的纹路，繁复难解；而在洞顶石壁的正中位置，模糊的刻痕构成了四个古字。</p>
“水……”戚宝支吾着。</p>
“‘水月洞天’。”宠渡白了一眼。</p>
“这都认得？”</p>
“还有咱胖爷不认得的？”</p>
“不过是考考你嘛。”</p>
“别贫了，赶紧进吧。”</p>
“好，小心些。”</p>
未知令人难安，便是戚宝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左手捻符、右手攥锤，凝神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p>
对此，宠渡很是满意，本来还怕戚宝大意，但见他这副架势，心知再无提醒的必要，也紧跟在后，迈步踏入山洞。</p>
因为之前的大地动，洞中四壁裂纹游走，加之碎石遍地，行路颇为不易。好在壁上时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虽则晦暗，亦可视物，并非伸手不见五指那样的黢黑。</p>
“是夜光石。”</p>
“咱胖爷这回有见识了？”</p>
“嘁，都说了先前是考你。”</p>
“胖爷受累，再指教指教？”</p>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胖爷就大发慈悲地说与你。”戚宝一番摇头晃脑，教书先生也似，“这一路过来，嵌在壁上的除了夜光石，可还有他物？”</p>
“贝螺、龟壳？”</p>
“你倒眼尖……可知从何而来？”</p>
“请教。”宠渡忍俊不禁。</p>
“这都不懂？这些东西水里才有嘛。”戚宝很有些找回场子的模样，“想来这水月洞天原本当是一座水府，必也是因为类似今日这等剧变，才被深埋于地。”</p>
“有见地。”宠渡心中当然早有判断，却还是配合地竖起拇指，“不过这么走太慢，等到了地方，残羹剩饭都没了。”</p>
“怎么说？”</p>
“左右你我并非头一拨进来的，”宠渡看着周围新落下的刀剑划痕以及火灼的石块，“就算这道中有什么机关之类的，怕也年久失修，被先行之人尽数破去。”</p>
“嗯，是这个理儿。”</p>
“心头老绷着最易伤神，你到后面来缓口气儿。”宠渡抢身在前，顿时加快脚步，暗中辅以神念探路。</p>
不过，为免坏了泥丸宫中小金娃与妖性之间的微妙平衡，故而不敢妄动神念，宠渡只能不时扫一下，乍放即收。</p>
即便如此，也已然足矣，沿路并未突发复杂情况，只是追上了前面的一些人，抑或被更后来的一拨人追上。</p>
当中不乏认出宠渡的，不言不语，只管或快或慢地埋头赶路；更有甚者，临时改道，犹见了洪水猛兽一般，摆明了不敢与宠渡为伍。</p>
“啧啧，瞧见那些人看你的眼神没？”戚宝摇头咂嘴地感叹着，“若用笔蘸了来，你猜能写出什么字儿？”</p>
“唔……‘戚胖子是活宝’？”</p>
“胖爷说真的，别不当回事儿。”</p>
“那能写什么花样？”</p>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戚宝并指竖在嘴边，跟念经似的，“想来是怕跟你这位‘凉城第一散修’看上同样一件宝贝。”</p>
“那你不该意思意思？”</p>
“这从何说起？”</p>
“小爷替你挡了多少恶意？”</p>
“你我兄弟，辈子兄弟。”戚宝打着哈哈，“说这些可就伤感情了不是？”</p>
“亲兄弟还明算帐，交点保护费理所应当。”</p>
“反正要钱没有，提醒倒有一条。”</p>
“提醒？”</p>
“想不到第一散修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戚宝得意地挑了挑眉稍，“这一路过来遇见的那些人，有些个不同，没发现？”</p>
“那些不是杂役的人？小爷早发现了，还要你说？嘁！”宠渡翻个白眼扭头就走，只把戚宝噎得登时无语，愣了片刻后兀自言道：“胖、胖爷说的不是这——哎，你等等胖爷。”</p>
能把戚宝呛得气结，宠渡暗爽，但心间隐忧却不减反增：消息传得可够快的，这也没多久，山外城里的人变闻着风儿了？</p>
猎妖客都到了，宗门的人还会远么？</p>
不行，得再加一鞭。</p>
这般想着，宠渡双腿翻得更快了。</p>
水月洞天内岔路繁多，先前进来的那个洞口早已隐没在昏暗中，令宠渡回想起飞鼠山的地牢来，不由心头打鼓。</p>
莫非又是迷魂阵？</p>
戚宝也察出不对，瞅着宠渡片刻不停貌似轻车熟路的样子，不免疑惑，打趣道：“你这是老马识途怎地？跟进了自家后院儿似的。”</p>
“你家后院儿在地底下？不过是跟着痕迹走罢了。”宠渡是铁了心了，就算这洞府的布局形如迷宫，也无甚可怕的。</p>
想当初在黑风寨闯地牢救人时，尚有散修留下的钱袋路标；今日虽无此记号，却有斗法留下的各类痕迹可资参照。</p>
理虽如此，不过戚宝也是心思活络之辈，赞同之余，旋即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斗法的痕迹非止一处，又是怎么选的？</p>
“这洞府虽则四通八达，”宠渡根据神念勾勒出的布局和地形走势构造做了判断，“但按常理来讲，殊途同归，最后必然汇于一处。”</p>
“主殿？”</p>
“就算不归一处，也必然经过。”</p>
“所以选哪条路其实无所谓，差别只在于远近不同。”戚宝拍手道，“不过，沿着痕迹多的方向走才好，能省不少工夫。”</p>
“那你还不赶紧？”</p>
“你不就能慢点儿？胖爷这儿可好几百斤哩。”戚宝豁然开朗，殊不知宠渡对道路的取舍，除了缘于斗法痕迹，另有依凭。</p>
感觉。</p>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吸引。</p>
宠渡深知，这是冥冥之中，那件召唤之物与自己的羁绊与牵连，只存于心，玄之又玄，尽在不言中——甚而可以因此说，此行最有价值的东西，只有他能窥一二。</p>
毕竟，面对这样一座突然现世的远古洞府，在入谷探宝的所有人中，谁会有明确的目的？</p>
唯宠渡一人而已。</p>
仅凭此项，已占尽先机。</p>
但幽闭的地下，难以准确估计走了多久。不过，随着打斗痕迹出现得愈发频繁，二人知道，脚下这条甬道快到头了；同时，也将迎来此次探宝的第一个转折。</p>
前方一抹洞口，亮起别样微光。</p>
宠渡心间的阴霾，却更为浓烈。</p>
临近洞口的这段路上，斗法的花样越来越复杂，留下的痕迹也更重，明显来的人远比想象中的多，手段也更厉害，夺宝的难度当然随之剧增。</p>
“小心。”戚宝轻言道。</p>
“嗯，别大意。”宠渡反应过来，回头与戚宝交换了一个眼神，放慢脚步，小心翼翼朝那洞口摸过去，谁承想竟在此时，异变陡生。</p>
嗡——</p>
颤音长鸣，整个山洞剧烈晃动，大大小小的碎石簌簌而落。地面二人东躲西闪，只顾得脑袋周全，至于身上，一个皮糙、一个肉厚，挨两下倒是无虞。</p>
本以为不过是余震，岂料石雨还没停，猛然间，阵阵乱流从深处奔涌而至，搅起遍地尘烟，沿着地势扫荡过后澎湃而去。</p>
紧随而至的，是一股霸道的无形之力。</p>
事起突然，便是宠渡机警惯了，也对此毫无防备，被巨力直接拍在洞壁上，纵然钢筋铁骨，也扛不住那伤害，周身仿佛散架一般，疼得龇牙咧嘴。</p>
“胖子？……戚胖子？”</p>
“还、还有气儿……”戚宝仰面瘫在石堆里，咳嗽两声，要死不活地挥了挥胳膊，“胖……胖爷没那么容易死，你那边如何？”</p>
“小爷——哎？！”</p>
“哎什么，没事儿还不来扶一把？”</p>
静有片刻，了无回应，戚宝猛然察觉不对，诈尸一般挺起上半身，双臂并举挥散周围的尘雾，瞪眼儿环顾半晌，又喊了几声，顿时傻眼。</p>
人，不见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