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息……好生玄奥。”</p>
“淡如清风，却深沉似海。”</p>
“恍有所感，细琢无痕。”</p>
“关于化神或飞升的传闻与记载，相信老三位不比本座涉猎得少，”落云子眉头紧蹙，“可曾记得有过类似异象？”</p>
回千朵三人齐刷刷摇头，同样满脸凝重，忽而似想起什么，先后侧头看去，果然听得那白袍道人叹言：“唉，想不到这老妖竟有此气运，居然真的悟出了‘道意’。”</p>
“道意？……作何说法？”</p>
“不可言。”</p>
“不可言？”</p>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道人笑道，“若尔等有幸，渡劫之时自有体悟。”</p>
“适才前辈说我几人‘庶几有感’，莫非正应在这道意上？”沈道富神态自然，似乎以道人的气势，当得“前辈”二字，“看来前辈一早便作此猜想？”</p>
“我反倒希望猜错了。”</p>
“怎么说？”</p>
“黑风对你们来说，会很难办。”</p>
“如何难办？”</p>
“强，非常强。”</p>
“有前辈在，自当无虞。”</p>
“我？只是过客罢了。”</p>
几人闻言沉默，群妖却是欢呼雀跃。</p>
“成了成了，祖爷破境了。”</p>
“祖爷万岁，吾族当兴。”</p>
“今夜一切厮杀已然值当。”</p>
话间，道意连同之前散逸出去的妖气归聚于元神，天上的劫云也随之淡了，足可见此次飞升之劫已近尾声。</p>
却在此刻，突起剧变。</p>
原本细微的夜风，猛而狂烈起来，一股沧桑的蛮荒气息扫荡全场，妖群中随即响起一声尖叫，“快看那边，又怎么回事？！”</p>
闻者循声顾望，无不失色。</p>
夜空中，另现异象。</p>
天劫之象。</p>
霎时风卷万里，云叠千丈，仿佛末日天塌一般，较之前黑风老妖的天劫，就像西瓜之于芝麻、大海之于水洼，其声势浩大不知几何。</p>
最为诡异的是，不过几息工夫，雷光就从寻常的银白变作猩红，光看着都令人胆寒，频频闪没间，将山林衬得犹如血色地狱，映照出一对对布满惧意的眸子。</p>
这又是谁要渡劫？！</p>
今晚这么刺激的么？！</p>
惊雷阵阵，回响连绵，血色的雷练浩瀚无边，若真的劈下来，怕是雄壮如炎窟窿山也不免瞬间成渣，谁敢硬抗？</p>
地面上，群妖争相逃窜。</p>
强如四宗宗主，也纷纷退避。</p>
“宠渡赶紧走啊，你那儿太容易招雷了。”甘十三妹嘶喊着，却被穆多海拽住长袖，一路往后疾走。</p>
诚如其言，陡崖悬石，宠渡本就身形高大，一枝独秀地杵在那儿，十足一副遭雷劈的样儿。</p>
“他不你兄弟么？”十三妹侧头望着穆多海，“你不救人就算了，还拦着我？”</p>
“你且看仔细了。”</p>
“看什么？”</p>
“方位。”</p>
有道是关心则乱，十三妹先前不曾留意，如今再看才发现，那涡云垓心在地面上对应的位置，并非别处，正是宠渡所在的那一方磐石。</p>
“好小子，我果然没看走眼。”白袍道人窃喜难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到底悟到了什么，竟然连天道都不认可？！”</p>
十三妹闻言惊问：“渡劫的是他？！”穆多海点了点头，“目前来看，是他无疑。”十三妹一脸不可思议，“怎么会？！”</p>
又有谁能回答她呢？</p>
落云子四人心中的惊疑与震骇，比起甘十三妹来只强不弱，甚而宁愿相信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也不肯承认目睹的一切。</p>
因为像他们这样，越是活得久，便对修行世界中某些不可撼动或更改的铁律感受得越深刻，进而越难以理解此刻发生在眼前的景象，所以只能归之以荒谬。</p>
一如妖兵所议论的那样。</p>
“闹着玩儿呢……”</p>
“几时炼气境也要渡劫了？”</p>
是啊，炼气境渡劳什子劫？</p>
如今的天劫，都不要钱的？</p>
“貌似是那个红皮小臭虫？！”</p>
“这厮邪得紧，看似修为不高，但战力着实了得。结界就是被他一刀斩破的，本头领也险些命丧其手，不容小觑。”</p>
“再厉害也是个喽啰，怎可能引动天劫？！”</p>
“照我说，就是杀了咱们太多弟兄遭的报应。”</p>
“净瞎扯！我看一定是他身上藏有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不知何故犯了天怒。”</p>
此刻，妖兵口中的大宝贝，——那面挂在宠渡脖颈上久不见动静的圆盘，正飘在半空，正对眉心，离有两尺，猛而轻轻一震。</p>
几乎同时，远在数千里外的净妖山下，地面剧烈地震颤起来，龟裂出无数细纹，透出缕缕流光，将整片大地染作金色。</p>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地动了？！”</p>
“地下又怎么会冒光？”</p>
“鬼知道咋回事，跑、先跑。”</p>
“不要紧，貌似并无不妥。”</p>
“难道有什么异宝要现世了，不是有第二拨劫象么？”</p>
“放屁！这里要是有宝，天劫怎会出现在炎窟山那边？”</p>
今夜黑风破印，渡劫，所有人都等待着山中传出来的消息，本就是不眠夜，个个反应迅速，因而并未受到地动太大波及，只是被遍地金光吓了一跳。</p>
而炎窟窿山这边，风声愈发紧了。</p>
地面上飞沙走石，低空中云流迷眼，令本就朦胧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一时间倒无人看到飘在宠渡身前的那面圆盘。</p>
宠渡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记得黑风飞升触发了道意，在那道意扫过的时候，圆盘就飘了起来；事后琢磨，当是圆盘对道意生出了某种感应。</p>
宠渡更不清楚什么天劫，早在圆盘生变之时，他心神便被完全慑住，整个人似魔怔了一般，对身外一切浑然无觉。</p>
在那数息里，于宠渡而言，仿佛天地间再无其他，只剩自己与圆盘。</p>
圆盘是青色的，却有金光剥离出来，似个烟圈，径直钻进宠渡眉心，深入三寸，似金箍一般套在了泥丸宫中那个小金人头上。</p>
——啪嗒。</p>
圆盘回落，再无动静。</p>
“就这样了？”宠渡虽对外界无知无觉，却明了圆盘的情况，有感原本躁动的妖性渐渐平复下去，顿时有了推断，“莫非这金箍能压制妖性？”</p>
大喜之下，宠渡揉颞抬头，冷不丁见了满天猩红雷光，一个激灵脱口就骂：“奶奶个腿儿什么情况？！”</p>
眼角余光里，似晃见头顶上悬着个人影，宠渡凝眉细看片刻，辨出一白袍道人，手持长剑御风而立。</p>
“这人谁？黑风还没完，又来个渡劫的？还这么大阵仗，真是一刻也不消停。”宠渡只道与己无关，忽而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便循着那呼声拍拍屁股走了。</p>
“你如何，可有受伤？”</p>
“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儿，当是无碍。”</p>
见甘十三妹与穆多海抢步上前，宠渡也有些懵，“没心没肺？这从何说起？”穆多海望高空扬了扬下巴，“那位前辈还说替你挡一挡天劫，你却自个儿跑了。”</p>
“啥，替我挡一会儿？”宠渡反应过来，指着天上的劫云，“合着这动静是我招来的？”</p>
“不然呢，”十三妹看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忍俊不禁，“谁有你那么大能耐？”</p>
“你到底悟到什么？”穆多海则憋不住，哈哈大笑，“照那位前辈的话说，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才降雷劈你。”</p>
同样的话，落云子等人也想问，纷纷看过来。宠渡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也不知是否真有所悟、又悟了什么，当时脑中混沌，根本不晓外间事。”</p>
“为何不跑？”</p>
“身子完全不听使唤。”</p>
“既无所悟，天劫又作何解释？”</p>
“真不晓得……”</p>
“那股荒古气息可是从你身上出来的？”</p>
“要不您再闻闻，有么？”</p>
“不急，此事容后再议。”落云子道，“你若有何不适，定要及早上报。”</p>
一席话下来，就差直接问“你是不是藏有异宝？”这句话了。但宠渡的回答有真有假，一时三刻挑不出毛病，四人只能暂时作罢。</p>
而宠渡心中，却另有思量。</p>
这等天劫，又岂是冲自己来的？</p>
毕竟，本意就是为了长长见识，即便有些什么契机，凭自己目前的修为，也很难把握住，——况且，也的确没有悟出什么。</p>
所以，天劫出现的原因还在其他方面。</p>
圆盘。</p>
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头？</p>
宠渡晓得圆盘不凡，但经此一事，却发现一直以来估量得似乎远远不够，圆盘必是更为妖孽的东西；否则，断不至于连天道都不允许其存在。</p>
幸运的是，圆盘此时已经完全陷入静默，没有任何气息散出，天上的雷劫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只轰隆隆地响了一通，到底不曾落在地上。</p>
雷声，断断续续不再密集。</p>
电光，复作寻常的银白。</p>
劫云，也迅速淡去。</p>
甚而，有了月光。</p>
“别松懈，今夜尚未了结。”白袍道人突然落在地面，“你四个留下来，不就为摸个底么？想来黑风不会让尔等失望。”</p>
“怎讲？”</p>
“那厮元神与肉体合二为一了？”</p>
“必是如此。”回千朵岔道。</p>
“老烈火，何以见得？”</p>
“给黑风护法的妖王……撤了。”</p>
诚如其言，十名妖王与牟临川已然下来，高矮错落分列左右。沿着中间空出来的通道，一个枯瘦的人影闲庭信步，从后面走上前来。</p>
——“哎呀呀，人族几时出了这样有趣的娃娃？竟能以炼气之境引动天劫，且比老朽的阵仗还大，果然英雄出少年哪。”</p>
人从黑暗来，每进一步，便被月光照亮一分，边走边唠叨，声音略显沙哑；等吐出最后一个字时，正好走出人堆。</p>
终于，一直活在凉城传说中两百年的黑风老妖，曝露在了月光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