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如(卢)贲之徒,皆不满志,任之则不逊,致之则怨,自难信也,非我弃之。众人见此,或有窃议,谓我薄于功臣,斯不然矣。”</p>
杨坚将闲置功臣的责任,全部推到旧日同僚们的不堪驱使,而不去正视他自己内心中的真正需求和想法。</p>
杨坚有一种理想,他想让每一个人都非常识趣。</p>
他想让他们都主动功成身退,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避免“有始无终,薄于功臣”的讥诮。</p>
杨坚非常重视自己的名誉。</p>
他如所有帝王一般,有求名之心,他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会被记载于史册之上。</p>
苏威对此心知肚明,因为他骨子里和杨坚一样,也是重名甚于重命。</p>
他心有同感,立即拍了杨坚一个马屁。</p>
苏威心领神会地举出,可以效仿东汉光武帝对待功臣的先例,让他们厚禄赋闲在家。</p>
“至尊仁育,复作此道安之。”</p>
杨坚同意,遂废卢贲于家。</p>
这种不流血的交接或渐变的人事政治变动,是新朝新气象的必然。</p>
即使那些有能力,并且对新朝忠心之臣,杨坚出于平衡权力的需要,也有意放黜了一批官员。</p>
卢贲代表了一个群体,他的命运也是这群人的命运。</p>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好运。</p>
有一批实权人物,尤其是原北周高级武将集团,由于在京城和地方长期任职,其势力已经盘根错节,根深蒂固。</p>
他们是少壮派,年纪较轻,可能成为杨坚潜在的威胁。</p>
杨坚展现了他冷静、冷肃、冷酷的一面。</p>
本质上而言,这些手握权力的原北周武将,才是关陇贵族集团的力量源泉。</p>
他们在一次次的征伐中,建立和巩固扩大自己在朝野的势力,然后,以家族的名义,在关陇集团之内,互相交换利益,让其群体的联系更加胶固。</p>
这个集团,或其台面人物,思想上延续和认可了南北朝以来和君王“共治”,分享权利的政治思想。</p>
但时代已经发生变化。</p>
杨坚由于其根基不稳,得位不正,骨子里先天就不自信。</p>
他甚至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不安全感,这来自于他北周的同僚,那是一种实质化和严重的威胁。</p>
以谋反被处死的宇文忻有一句名言,代表了这个群体,内心深处对杨坚真实的看法。</p>
“帝王岂有常乎?相扶即是。”</p>
可见杨坚虽然贵为天子,但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就一定低杨坚一头。</p>
他们认为杨坚只是他们扶上台面的利益代言人,如果他们不满意,可以随时再扶植另外的更合适的人上台。</p>
宇文忻和梁士彦,刘昉在一个谋反事件中,已经全部伏诛,但他们这种思想,根植于关陇贵族集团内部。</p>
关陇集团,他们是一群有能力,实力和意愿,能重新扶植新皇帝,建立新政权的贵戚。</p>
杨坚本人就出身于这个群体,对待关陇集团,他采取了既对抗又妥协的三种不同方式。</p>
一是用高官厚禄去吸引人。</p>
二是用小打小闹去敲打人。</p>
三是举起屠刀去消灭人。</p>
宇文忻和梁士彦,刘昉以谋反罪被诛杀,但他们在地下并不会感到孤单。</p>
因为不久的将来,很多的老朋友,会和他们相聚于九泉之下。</p>
杨坚在对待和处理这个集团时,有一种复杂的心情。</p>
他既需要这个集团的支持,去维系帝国的统治,也需要时刻防范被这个集团抛弃和背叛。</p>
这种压力和担心贯穿于整个隋朝,也贯穿于文帝和炀帝时代。</p>
有隋一代,这个势力,随时想再找寻可以给他们更大利益的替代者,事实证明,最后他们确实选择了另一个代理人,那就是李渊。</p>
李渊是唐朝的开国帝王,李渊一族同样也是出自于关陇集团,李渊面对关陇集团的压力,并不比杨坚小。</p>
终隋唐二朝,关陇集团和社会上顽固的士家大族利益集团,都具备左右朝政的力量,他们与时俱进,不死不灭。</p>
即使某个时期,沉沦落魄,但春风吹又生,直到三百多年后,一场席卷全国,杀遍天下的起义,将他们从身体上消灭,才彻底摧毁了盘踞中国社会几百年的,大家族,大势力,大利益的布局。</p>
中国传统社会,开始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但那种远古的流风余韵,似乎也不再余音绕梁。</p>
杨坚非常现实。</p>
他因时因地制宜,对于集团内的对抗,他需要采取不同的对待方式。</p>
比如,对于太师于翼一族,他就采用了敲山震虎之法。</p>
在杨坚最艰难困苦的创业年代,幽州于翼和晋阳李穆的效忠,实际上是把半个江山送给了杨坚。</p>
因而,在杨坚篡周立隋之后,李穆为太师,于翼为太尉,都位居于人臣食物链的顶端。</p>
于翼的太尉更是人臣之最,三公之首。</p>
和李穆的自然老死有所区别,于翼晚节不保,他面临了一场牢狱之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