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来找他时,他正好收到济南东家那里送来的信件,信中提到了朝廷新派了山东的矿税中使。当老朝奉一听掌柜提起刚才进店的贵客,突然就与信中所提的税使联系了起来。</p>
他紧紧盯着掌柜,问道:“你确定他们是宫里来的公公?”</p>
掌柜很肯定的点点头,“十分确定,说话声音非常人那般,反倒似女人声音;再者,那股子趾高气扬的架势简直与之前两个一模一样!对了,最后他们是回钞关衙门,您想,税使衙门也在钞关呐。”</p>
老朝奉听了,许久才道:“东家来信说,上头又派了矿税使来山东,应该是代替之前的马堂。”</p>
“嘶……那……”掌柜立马眼睛瞪得溜圆,“不会吧……这么巧?”</p>
老朝奉又说道:“他们进来之后,都说了些啥?你再一字不漏说一遍与我听。”</p>
“好!”掌柜便又将话重复了一遍,之后,两人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老朝奉习惯性的反复搓着拇指与食指。而掌柜眼睛也不知聚焦在哪里,显得空洞。</p>
仿佛过了很久,掌柜终于开口:“王老啊,你说这事需要先向老东家报告吗?我总感觉有些怪怪的。”</p>
老朝奉这时才吁出一口气,说道:“报一定是要报的,只是这一来二去不知要耽误多久。老太爷身体不好,不大管事了,少公子资历又浅,恐怕处理不好,偏老爷又不在济南。”</p>
“那,我们要不要和之前一样,先送份大礼过去?”</p>
“要,这礼一定要送,不管这位是什么态度,关系还是要打点。”</p>
“哼,之前那个陈增简直是贪得无厌!我看这位,也不好说。另外就是,他所说那开埠……”</p>
老朝奉却摇摇头,颇不赞同道:“这些话,当不得真。就算他说是真的,但开埠这种事,连皇上都要考虑再三,他一个公公反倒能决定下来?”</p>
“说的也是,”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王家从老太爷算起,就一直心心念念要扩张家族、扩张买卖,但要想实现理想,只有一途:走出去。</p>
走出去则要依托大海,可惜山东虽然海岸漫长,却没有一条海上商路与浙闽‘相通’。万历初年,倒是有过一条海路,后来却因种种原因而废弃了……</p>
王掌柜从耳房出来,一阵热风就扑面而来,他嘘着眼睛,搭手朝天空望去,万里无云。数数月份,似乎有八九个月都没下雨了。收回目光,然后叹息一声,喃喃道:“这老天,不知多少人活不到下雨时……”</p>
城外的乞丐流民一天天在增加,不过数日又翻了一倍。</p>
左布政邹学柱近来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老是唉声叹气。山东自去年大旱至今,地里颗粒不收,税收也是入不敷出,逋赋就不说了,七八年前的旧账都还在,除非朝廷全部蠲免。</p>
本想指望钞关多收些商税来弥补赋税不足,但之前陈增和马堂两人,从济宁到临清,好好一条漕运又给霍霍了遍。如今城外流民遍地,本地粮仓早就没了贮米,没米也救不了灾。指望预备仓?想都别想,那里的米即便坏掉烂掉,没有圣旨谁又敢动它?</p>
救不了灾还是一方面,就怕有人趁机闹事,要是再来个临清民变,恐怕山东一地的官员都别想好过。对了,还有圣上又派了税使来……来代替马堂?有一个陈增还不够?</p>
“哎……”邹学柱不住哀叹,明年可是他的三年考满,今年这样糟糕的表现,考语再怎么也写不出花来的。</p>
他一直自怨自艾,直到有人来禀,新任税使求见。“啥?”他就像给打愣了一样。</p>
“你再说一遍?”邹学柱兀自不信,又让来者禀了一回。“新来的税使?来做什么?”</p>
不过也只愣怔了一会,就请人进来,他可不敢怠慢皇帝的税使。</p>
未见人先闻其声,魏进忠那‘粗旷’且‘爽朗’的笑声就灌入邹学柱耳中,他也赶忙迎出去。</p>
“呵呵呵,想必就是魏公公了,”邹学柱双手一拱,堆起一脸笑容,“卑职久仰久仰……”:</p>
魏进忠暗忖,你久仰个屁,面上却如沐春风般:“邹左使,见谅见谅哈,本打算早点来的,可这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一下就给耽误了,呵呵。”</p>
“没有没有,魏公公是为陛下操劳。说来该是卑职先登门拜见的,只是不知您几时来的临清……”</p>
“就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了,既然来了你这,自然是有要事找你一起商量。哎……”说到此,魏进忠还叹来叹气,“昨日俺去了一趟花市,这一路走来啊,心头忒不是滋味。俺知道山东大旱久矣,恐怕地里是颗粒无收,连树皮都被饥民尽剥。城里都是这样,想必城外……不敢想。”</p>
邹学柱也叹道:“何止山东一省,畿辅、河南、山西、辽东皆是大旱!奏请朝廷赈灾的帖子都不知上了多少回,可一去全都杳无音信,本地粮仓里早就没了积粮,又哪里拿的出来粮米赈灾饥民?”</p>
邹学柱不禁抱怨起来,这些日子他光去求爹爹告奶奶,都不知给人下跪了多少回?希望,至少,从邻省借点粮食来,哪怕是只够塞牙缝也行啊。</p>
不过山东周边全是遭了大旱的省,畿辅不也一样,山东又哪去借调粮食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