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伤挫并没有停止,总要花好大的力气去应付,应付自己的消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探望过老师,只从一些与老师亲近的人那儿探望老师的状况,老师出院了,回家调养了,原来的房子卖掉了,搬到比较清幽的地方去了。偶尔车行经过高架桥,我仍会在岁月里转头张望那个方向,带着惆怅的淡淡感伤。那里有一则秘密的,属于我的青春故事。
后来,我与青春恍然相逢
这一年,我已经在大学里专任了第十一个年头了,即将跨入40岁。生活忽然繁忙起来,广播、电视和应接不暇的演讲,但我尽量不让其他杂务影响了教学,总是抱着欣然的情绪走进教室,面对着那些等待着的眼睛。特别是为法商学院的学生开设的通识课程,在许多与生命相关的议题里,我每每期待着能将自己或者是他们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每一年因为学生组合分子的不同,上课的气氛也不相同,若有几个特别活泼又充分互动的学生,就会迸出精彩的火花。有时遇见安静却愿意深刻思考的学生,他们的意见挑战我的价值观和认知,也是很过瘾的事。一个学期的课,不敢期望能为学生们带来什么影响,只要是能提供机会让他们认识到自己,就已经够了。
这个学期,有几个学生聆听我叙述的故事时,眼中有专注的神采。有一个经济系的男生,特别捧场,哪怕我说的笑话自己都觉得不甚好笑,他一定笑得非常热切,也因此他没出席的日子,课堂上便显得有些寂寥了。通常这样有参与感的学生在讨论时都会踊跃发言的,这个男生却几乎从不发言。该笑的时候大笑,该点头的时候用力点头,只是不发言,我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不擅言辞吧。轮到他上台报告时,他从余秋雨的《文化苦旅》说到祖国大陆的壮丽山河,全不用讲稿,也不用大纲,侃侃而谈,不像是商学院的学生,倒更像是中文系的。我坐在台下,仰着头看他,原来是这样高的男孩子。明明是青春的脸孔,流利地报告着的时候,却仿佛有着一个老灵魂,隐隐流露出浅浅的沧桑。他在台上说话,焕发着光亮、自信的神态,在与台下忽然大笑起来的模样,是极其不同的。当他结束报告,掌声四起,连我也忍不住为他拍手了。
冬天来临时,通识课结束,我在教室里前后行走,看着学生们在期末考卷上振笔疾书。一张张考卷交到讲台上,我从那些或微笑或蹙眉的面容上,已经可读到他们的成绩了。
捧着一叠考卷走出教室,那个经济系的男生等在门口:“老师,”他唤住我,“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我站住,并且告诉他,只能有一点时间,因为我赶着去电台。每个星期五的现场节目与预录,令我有点焦虑。
好的。他微笑着,看起来也很紧张,随时准备要逃离的样子,“我只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一位老师……”他说出一个名字。忽然一个名字被说出来,我感到一阵晕眩,那一段被烟尘封锁的记忆啊,云雾散尽,身形伟岸,微笑的老师,忽然无比清晰地走到我的面前来。我当然记得,即便多年来已不再想起,却不能忘记。
你是……我仰着头看他,看着他镜片后的黑眼镜,眼泪是这样的岌岌可危。
暮色仰进教学大楼,天就要黑了,然后星星会亮起来,曾经,那是晚餐开桌的时间,如今,我们在充满人生的拥挤的走廊上相逢。十几年之后,他念完五专,服完兵役,插班考进大学,特意选修了这门课,与我相识,那令我悬念过的小男孩,24岁,正当青春,我却是他母亲那样的年龄了。青春从不曾消逝,只是从我这里,迁徙到他那里。
后来,我听着他说起当年在家里看见我,清纯地垂着长发的往昔,那时候我们从未说过一句话,他却想着如果可以同这个姐姐说说话。我听他说着连年遭遇变故,有着寄人篱下的凄凉,父亲住院一整年,天黑之后他有多么不愿意回家,回到空荡荡的家。我专心聆听,并没料到不久之后,我的父亲急症住院,母亲在医院里日夜相陪,我每天忙完了必须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去。那段祸福难测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男孩对我叙述的一个故事,在一片恐惧的黑暗中,仿佛是他走到我的身边来,对我诉说着安慰的话,那是多年前我想说终究没有说出来的。我因此获得了平安。与青春恍然相逢的刹那,我看见了岁月的慈悲。<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www.</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