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些东西。”,见西园寺公望沉吟不语,伊藤博文便自己放下酒杯,举著夹了筷子海带丝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伊藤君,难道除了耗尽民力冒险与清国一战外,日本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么?”,西园寺公望的目光幽幽在月下闪烁,语气低沉异常。
伊藤博文闻言神情一滞,随即便放下了手中那副还夹着个章鱼丸的竹筷。
“陶庵……”,他用略带迷惘的眼神眯缝着了望着远处,良久才道:“以如今之形势,数年内与清国一战,势在难免!”
“理由有三。”,伊藤博文右手的大小拇指微曲,向着西园寺伸出了余下的三根手指,“其一,法俄结盟,那就意味着穷困却庞大的俄国将会得到来自巴黎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如果英国对此坐视不理的话,那用法国贷款武装起来的俄国海军就会直接威胁到英国的远东航路,但英国在东亚却没有足够强大的军事存在……所以,为了抑制俄国,英国就必须在远东扶持起一个可靠的盟友来。”
“而我国也只有通过与清国的这场战争,才能使日本成英国人为在远东制衡俄国而选择盟友时的唯一可能!”,伊藤博文沉声道。
大约因思虑过深,他的眼睛在月色下幽暗得发绿,额上陶庵,你曾出使欧洲,应当知道英国人的那套说辞吧?——远东所谓强国者,唯英、俄、清三国而,至于我日本帝国,虽亦力行维新,但在英国人眼中,与推行洋务几近三十年的清国相比。我日本不过是一蕞尔小国亦!而要使英国人放弃此等误解,上佳之策莫过于直接在战场上打败清国。”
一旁的西园寺公望听的已是神情肃穆,目光炯炯,他追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乃是借此战为日本之崛起同时造一良好之内外环境。”,伊藤博文仿佛不胜倦惫,却仍在思索,话语声音不高,还显得有些暗哑,但却是异常清晰:“于内。\\\如陶庵你刚刚所讲,这些年我国的岁入最多不过9000万元上下。而以目前的情势看,若干年之内,日本地财政都不会再有太高的增长。”
“和列强比。日本的底子太薄了!”,伊藤博文喟然一叹,说道:“虽然我国自维新之始便开始殖产兴业。大力推进工商,但自明治元年到今日。已有二十几年,除了一个生丝。便几乎再拿不出一样可供出口的商品……”,伊藤博文神色一黯。言语间已是不胜唏嘘,“而且。十年之内,欧洲诸强尚无暇东顾,而日本如欲屹立于世界,则这十载光阴便是日本地最后但我国财力已近挖掘殆尽,纵有这十年时间,也不过是在如今情势上略加添补而已,等到他们腾出手来,似英法德俄这般五洲诸强,又有哪一个是日本能独立相抗的?”
“如欲争雄世界,那日本必须用着十年光阴求维新后之又一大变革!而欲成此大业,非征讨清国而不能得而。”,说道此处,伊藤博文已是铿镪劲节声如金石,“清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教育低下民智未开,且其所谓洋务,不过李鸿章等少数干臣个人之奋斗而!而居于庙堂的那些满蒙亲贵和所谓汉族硕儒,不是些只知个人富贵而不晓天下大势的颟顸之徒,便是些每日里只会抱残守缺的空谈之辈……陶庵,只要我国的海陆军能够在战场上给李鸿章地北洋海军和淮军以毁灭性的一击,那清国的朝廷就会丧失所有的抵抗意志,届时割地也好,赔款也罢,只要还能让他们留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就会接受帝国地一切要求。“
“而只要得到了来自清国的金钱和土地,那帝国就有了二次振奋之机!”,伊藤博文已兴奋得鼻翼翕张呼吸急促,“有清国这样一个庞大却虚弱的邻居,乃是天赐给日本地机遇。未来的清国之于日本,便入昔日地印加之于西班牙、今日印度之于英吉利,而帝国若不能把握这少有的列强无暇知,那便是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西园寺公望早已听得出了神,他右手端着酒杯,一口清酒含在嘴里,竟忘了咽下去——伊藤博文刚刚这番娓娓而谈,地确是洞悉时弊直透中窍,他凝望着不远处缨子刚刚走进的那间和室门缝中透出地幽幽灯火,仔细品味着伊藤博文的话语,感觉仿佛在咀嚼一枚千年橄榄,愈品量愈觉意味深长。
过了良久,才听见他喉咙里“咕隆”一声——那口清酒终于被咽了下去,而他地唇舌这也才得出空,徐徐说道:“若当真如此,那于日本的振兴的确大有裨益,那……阁下,你所说的为日本造一内外环境中的外指的又是什么?”
伊藤博文没有急着答话,而是信手拿起了桌上餐盘里一个烤好的海蚌,“这是清国。”,他用手指敲了敲海蚌,继续道:“而这蚌壳便是李鸿章的北洋海军和淮
他将蚌壳放下,又拿起了那柄转为吃海蚌用的小银锤,向西园寺公望晃了下,“这个则是日本。”,他随即握紧银锤对着那个海蚌用力的一敲,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看似坚固的蚌壳已经四分五裂,露出了海蚌里面鲜嫩的肉来。
“看懂的了?”,伊藤博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动作的西园寺公望,问道。而后者此时已是双目放光,但听到伊藤博文的问话,他却也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国从清国满载而归之日,也就是列强对清国豆剖瓜分之时。”,伊藤博文极为笃定的说道——这不是预测,而是断言!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西园寺公望那双不大的眼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伊藤博文的用意他已经完全明了——自力行洋务以来,清国在李鸿章等一干洋务干将地主持修铁路、开矿山、建海军,在西方列强眼中已是一番中兴气象……
但。如果这个虚伪的“振兴”之象被日本海军的炮弹打破了呢?
“要作一个好渔翁,那阁下明年出任总理大臣后,还需要给自己选一个更出色的外相才行。\\\\”,西园寺公望盯着粉碎地蚌壳中那块在月色下泛着动人莹光的蚌肉,语气悠悠。
——要在列强瓜分中国之时能周旋其间,纵横捭阖以为日本于火中取栗还毫发无伤。那这个人必须是个长袖善舞的角色啊……
“只可惜青木如今已经去了英国,否则他便是个难得的好人选。”,几个月前,沙俄皇太子尼古拉在前往海参崴主持西伯利亚大铁路开工仪式时顺路访问日本。期间在大而身为外相的青木周藏因此不得不黯然请辞,转任驻英公使。
而在西园寺公望心中,要运作一个如此之繁芜的外交棋局。这位能谙熟英、德两国语言,并曾留学海外。于外交上颇富干才地前任外相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青木去英国,是我的主张。”。伊藤博文若无其事的插了一句。
西园寺公望猛地抬头,却见伊藤博文面上已是一片从容。
“要与清国开战。英国的态度至关重要,没有一个能力可堪托付的人在驻英公使任上。实在无法让人安心。”,他长透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有点迷惘地西园寺,突地一笑:“至于第二届伊藤内阁的外相,我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更好地人选。”
“谁?”,西园寺公望几乎是下意识的追问道。
“他时争得生鹏翼,一举排云翔九天,伊藤博文答道。
“陆奥君?”,西园寺公望俯仰思之,叹道,“阁下,当年大久保君遇刺身亡,国内便有人说,从此开始便是伊藤地时代了。,今日一闻,果然是名不虚传。”
“陶庵,你莫要捧我了。”,伊藤博文微微一笑,旋即面色一冷,已是敛去了笑容,他随即道:“我若再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倚重我?”
伊藤博文自石墩子上起身,仍赤着双足,缓缓地在白沙上踱起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