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人的左手边临时驾了个青竹茶几,上面摆上四干四湿八个高脚果盘,另一侧则放着本翻开了一半的书,而在躺椅后则站着两个身着旗袍,辫子垂到腰际的丫头,其中一个手里捧着水烟袋,而另一个则拿着个淡金色的烟荷包,安静得侍立在旁。
任令羽微微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下老人的容貌,脸很长,眼下可以清楚地看出“眼垂”,鼻梁挺直,颧骨高高,颌下留着一捋长须——和他当年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那张此人青年时的面孔比起来,已经是老态尽显,不过其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淡定气质,却还能让人依稀捕捉到几分这位堪称是爱新觉罗家族中最后一位良骥青年时的风采。
——爱新觉罗.奕,使大清王朝得以转危为安的《统计全局折》的幕后策划者,洋务运动在中枢之中的最强臂助和早期领袖,此时就仰躺在任令羽的面前,与他的距离,不过二、三米而已。
“王爷”,见恭亲王依旧阖目养神,丝毫没有起来迎接来人的意思,那名中年护卫只能自己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地道:“李中堂已经过来了。”
“嗯。”,恭王依旧没有睁眼,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权作答复,随即又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地下。
那护卫微微一怔,随即便一脸不好意思的起身,向外一招手,便立即有几个仆役抱着卷红毡条奔了过来,在恭王面前展开铺好,而一边的李鸿章见此情景,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随即便神色如常的走到红毡条那跪下磕头,而后才道:“李鸿章给王爷请安。”
门师如此,身为弟子的任令羽也只能有样学样,规规矩矩的下跪磕头,却也很识趣的收住了口——在恭亲王和李鸿章面前,此时还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恭亲王终于睁开了眼……
“哎哟!”,恭王一开口便是惊讶,他随即便坐直了身子,“我道是谁人还记得我这山野之人,还一路追了过来,原来是上《殿阁补阙折》的李中堂啊?”
“请起请起!”,恭王此时已经自躺椅上站了起来,躬身向李鸿章拱手道:“李大人的礼,老夫又如何受的起?赶紧起来赶紧起来,否则岂不折杀老夫了!”
李鸿章呵呵一笑,便自行自地上起了来,刚刚开口:“王爷?”
“八干八湿?”,恭王压根就没有理李鸿章,而是径直转向了茶几上的果盘,“你们就用这个招待李中堂,还不快给我撤一半下去?”
那几名站在一旁的仆役闻声立即向前,直接从茶几上端走了四个果盘。而见此情境,李鸿章却只是呵呵一笑,他自顾自的走上前去,从果盘里取了颗腰果吃了,这才转过身笑对着恭王道:“王爷肯给鸿章留下一半,鸿章这里已经是感激的很呢。”
恭王微微皱眉,静静的看了李鸿章片刻,突然仰天大笑。
“你呀你呀……”,恭王笑着指向李鸿章,“这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李少荃才会在本王面前打着痞子腔……好了……”,他猛地向李鸿章一伸手,“拿来吧?”
“王爷要什么?”,李鸿章故作不解的道,“下官不是很明白……”
“你少给本王装糊涂!”,恭王脸色一变,霎那间已是声色俱厉,“礼单!”
“你李少荃一道《殿阁补阙折》给本王惹了多少的麻烦?宫里派来的探子天天都在鉴园外面出没,搞得本王在城里都住不下去,只能到这碧云寺来躲清静……少废话!拿礼单来看?”
“早已给王爷备好了。”,李鸿章笑眯眯的自袖口里取出了份礼单递过去,“都是些王爷喜欢的西洋玩意……”
“喜不喜欢的看了再说。”,恭王漫不经心的将礼单接了过去,略少了一眼便向茶几上一丢,这才转向兀自跪在一旁,早已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的任令羽。
“这位少年,莫不就是那个写《少年中国说》的任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