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李鸿章略显惊讶的目光,任令羽继续侃侃而谈:“且当时中堂就有建言,有伊藤此等大才在日,只需十年光阴,日本富强,必有可观,此中土之远患。”,他重又转向李鸿章,“而此时距中堂发此建言之日,已有七年了!”
李鸿章发出上述这般警句的时间大约是1885年年初,而其所说的十年之后,按中国传统纪年,正是甲午!
李鸿章此时望向任令羽的目光已是一片灼然,“说下去!”
“是!”,任令羽向李鸿章轻施一礼,继续道:“下官在海外,亦曾听闻伊藤归国后,其国内亦有大臣建言‘清国大,我国小,且清国自与法国战后,大力整顿,力图自强,故不出三年,其国必强!’,并以此进言,主张与我中华从速一决雌雄!而伊藤则丝毫不以为然……”
任令羽脸上此时亦现出了一个和李鸿章颇为类似的苦笑:“伊藤以为,我大清以诗文取文,以弓马取武,所取非所用,稍微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遇事则稍事整顿,但过了一二年,则有因循而安,即所谓‘又睡着矣’!过欲求速决者,乃我大清而非日本,时间越久,则日本越强,而我大清越弱,也正是靠这一番高屋建瓴,才压下了其国内的好战之徒!而为日本赢得了这七年光阴,更等到了……”
他清秀的脸上已是一片阴沉:“我大清停海军购船械款,自绝藩篱的良机!”
李鸿章脸上的神情已变得冷峻傲岸——当年伊藤博文在天津谈判后回国后的对中方的评判及其后的一系列措置,他都经由马建忠等人在日本安插的细作,在尽可能快地时间内便拿到了相关的大致报告。但国内情势却正如伊藤博文所指,他李中堂纵然已经知道了对手的底牌,又能如何?
——稍微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
“清议,清议!不知值多少钱一斤?”,李中堂突地一个冷笑,脸上已满是讥讽!
“清议不值钱!但是挡路!”,一旁的任令羽说的颇为露骨,他望着李鸿章,突然深施一礼,“故而中堂大人能上此《殿阁补阙折》,实为我北洋之幸,我大清之幸!”
此折即上,估计慈禧太后召李中堂进京觐见便只是旦夕间的事——这事情关系到老太后对于朝局的实际控制力,自是万万耽误不得的,而只要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北洋能拿到应得的船炮款,那逆转甲午,就还有些许的可能!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明说的,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此折还要多谢治明的建言。”,李鸿章颇为欣赏的看着任令羽,“若不是你这后生那个‘请兴阅舰式’的点子,老夫虽打得起这个擂台,却也未必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正所谓师出需有名,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做任何事情,都讲究名正言顺,而任令羽的这个“请兴阅舰式”的夹片,死死扣住了“孝悌”和“万国来朝”这两个大帽子,恰到好处的为李中堂的摊牌之举中的双方都留个了下台的台阶。作用如此之大,自然也就难怪李中堂要当面对他称谢。
“中堂大人谬赞了,下官只不过出了个不算高明的主意,真正成事的,还是中堂大人的折子。”,任令羽低头谦逊道,但脸上却依稀流露出了得色!
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李中堂第一次真正的和满清朝廷的全面摊牌,还要等到10年后的“东南互保”——在经历了甲午惨变后,这位多年的洋务领袖在接到在完成向十一国宣战的“壮举”后,随即又在八国联军入侵下仓惶逃离北京的满清朝廷发出的“勤王”诏书后,给出的却是这样一个振聋发聩的答案——“此乃乱命,臣不奉诏!”
这是满清立国二百多年后,第一个公开向中央说“不”的地方督抚,而也正是由此发动的东南互保,才使得中国将将躲过了瓜分之祸!
只是,以甲午的惨败来作为刺激李中堂最终与中央摊牌的诱因,这代价是否太过惨重?
所以任令羽有理由得意,正是他的出现,使得李中堂得以对日本的威胁有了更加直观与感性的认识,而也正是他的“请兴阅舰式”的建议,为李中堂的挺腰子之举提供了难得的转圜余地……
1891、1901,李中堂的摊牌时间由此整整提前了十年!两国以国运相争,一朝一夕都是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十载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