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中都危机四伏,处处透着凶险,让人时时感到紧张,尤其像我这样的外乡人。不说我是侦缉营缉拿的要犯,就连逗留中都的西夏侍卫和近卫军也是我的敌人,以野利莫仁的忠诚,李仁孝的谕令即使在这千里之外,也决不会失效。
明白其中利害,我立刻向苏大夫告辞,但出城盘查之严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得不在中都滞留下来,一连数天也没找到混出城的办法。却听得坊间哄传完颜雍已经被完颜亮任命为辽阳留守,不日即将离开中都去往上京赴任。啸云太子的意外逃脱,终使完颜亮不得不把赵王完颜雍派往辽阳,以防备契丹人的叛乱。
完颜雍终于达到了他的目的离开中都,而我却被滞留在城中,比这更不幸的是,因为要救治绮丹韵,我早已身无分文。踯躅在熙熙攘攘的中都街头,揉着饥肠咕噜的肚子,我在心中叹息:没想到我这个在现实世界谋财如探囊取物般的犯罪艺术家,在古老落后野蛮的都市街头,竟会被一顿饭钱给难住,真不知我那些犯罪天赋都到哪儿去了?
“重金聘工匠,南方去发财!”街角一张不起眼的告示吸引了我的目光,丰厚的报酬还在其次,关键是“南方”吸引了我的目光,有人管吃管住,还送我去目的地,何乐而不为?
我照着告示上的地址找到一处偏僻的小巷,一个尖嘴猴腮的猥琐汉子接待了我,不等我说明来意他便乐呵呵地拍着胸脯说:“你可找对了人,我这就领你去见雇主,保你好吃好喝还有大钱挣。”
很庆幸他没问我会干些什么就领我出了城,出城的时候见他与守门兵卒颇为熟悉,甚至都没查我的通关文书,我心中难免有些几分疑虑,要知道中都毕竟是大金国的都城,如今又是非常时期,最近盘查越来越严,没有通关文书就想出去,这可不是一般的能耐!但我转而一想,雇主是招募去南方的工匠,若连这等能耐也没有,岂不笑话?
跟着他一路来到郊外一处戒备森严的营帐,只见三五人一队的兵卒在营中往来巡逻,我忙问:“这雇主什么来头,居然有大金国的兵将为他效劳?”
那汉子诡秘一笑,悄声说:“这雇主来头可不小,你见面后就知道了。”
我满是疑惑地随他来到一帐篷,一名金兵百夫长接待了我们,那猥琐汉子从他手中接过一块碎银后,拍拍我的肩头笑道:“以后你就跟着蒙大人,他会告诉你该干些什么。”
见他心满意足地掂着银子就走,我突然间明白过来,我居然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给拐卖了!就像那些被拐卖的傻女人和笨小孩一样,我白痴这个名字还真他妈没白叫!
“叫什么名字?”那个姓蒙的百夫长信口问道,我偷眼打量四周,急切地寻思着脱僧计,嘴里漫应道:“白痴。”
啪!突然的一鞭抽在我身上,那百夫长勃然大怒:“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敢消遣本官?”
“我真叫白痴。”见四周兵卒不下三十人,而营门外就更多了,我不得不打消立刻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地分辩道。那百夫长闻言一怔,跟着咧嘴大笑道:“你们汉人的名字还真他妈贱,知道到这儿干什么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现在是大金国远征军征召的民夫,”那百夫长挺胸凸肚,在我面前摆出了将军的威风,“除了听从长官命令老老实实干活外,不许问任何问题,也不要想逃走,不然杀无赦!另外再给家人写封信,就说是自愿随军去南方服劳役,为皇上尽忠。”
我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完颜亮即将远征,大量的民夫是远征军不可或缺的后勤保障,正常的徭役根本无法满足远征军的需要。但中都毕竟是京城,如果在城中公开强拉民夫的话,不仅会激起民愤,也会引来朝中言官们的反对和恐慌,像这样骗人出城,再让人写封平安信回去,可以把恐慌压到最小限度。我没有亲人,自然也就不用写信,所以第二天一早我就被分派到一个运粮队,在金兵的鞭子驱使下押运粮草望南方进发。还好,虽然被骗做了民夫,毕竟目的地没错。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看来完颜亮的远征已经悄然开始了,只是没想到我自己竟也成了远征军中的一员。
初冬来临,寒风盈野,一路阴雨绵绵,在这样的时节赶路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不说运粮的民夫怨声载道,就连押运粮草的金兵也满腹牢骚,金、宋两国二十多年的和平,已经使人们体会到和平生活的幸福,真正向往战争的,除了完颜亮这样好大喜功、妄想做千古一帝的狂人,也就只有少数没真正见识过战争残酷的年轻人,才希望通过战争改变自己那卑微的地位和身份。
在越过淮河逼近长江这一路上,前锋根本没遇到宋军有效抵抗,南征颇为顺利,不过就是这样,仍从金兵私下的议论中听到有金兵逃亡哗变的消息,冒险逃亡的民夫就更多了。我的目的地在长江以南,所以暂时没想过要逃走。
跟随着金兵的前锋走走停停,半个多月后,运粮大军终于在离长江三十里的扬州停下来,把粮草置于如此前线,大概完颜亮也是算准了以南宋的兵力,已经没有力量突过长江。
运送了粮草后,我所在的那一队民夫又被连夜带到长江上游的和州城外,这里临江与对岸的采石矶遥遥相望,江面稍窄,水深浪缓。是渡江的好地方,看来完颜亮是把这儿作为横跨长江天堑的主攻方向。金兵除了四处收集渡船外,也在和州码头设下数里长的船舶工场,令民夫日夜加紧赶造战船,全是那种高大平稳的楼船。金兵不习水性,平常的渡船在江中颠簸得厉害,金兵在那种船上会失去大半战斗力,也只有平稳些的大船才能稍稍减轻其晕船的苦楚。而我现在正是建造楼船的民夫中的一员,联想起在“死亡之海”的遭遇,我突然发觉苦力这身份跟我还真像是有缘。
“白大哥,你说!我们能游过长江么?”在江边劳作的时候,一个壮如牛牯的憨厚小子望着浩淼的江面悄悄问我。他外号叫蛮牛,也是在京城被骗来的民夫,由于和我有同样的遭遇,又比我小上几岁,所以一路上把我当大哥,我也没少为他跟金兵说好话打掩护,总算使性格倔犟的他少吃了不少苦头。
“游过去?你真以为自己是大水牛啊?”一旁干瘦如柴的蒋老刁突然插了一句,他原是黄河上讨生活的黑道人物,这次也被金兵强抓了来,从山东开始就跟我们在一队,平时说话尖酸刻薄,同伴都不甚喜欢他,所以得了个“老刁”的绰号,他自诩的那个“水上飘”的绰号反而没人记得。由于想到要过长江还得借重他的水上功夫,所以我对他颇为客气,他对我无意间露过的一手功夫也大为心折,对我也颇为敬服。
民夫们这种私下商量逃走的办法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由于都是汉人,大家对南宋朝廷始终有一种发乎自然的淳朴感情,即便在女真人的统治下生活了几十年,祖祖辈辈血脉相传的民族烙印仍根植于每一个汉人的心底,平日里那种亡国奴的耻辱被平静的生活冲淡,但在受到不公正对待的时侯,这种感情立刻便像火山爆发,民夫们内心深处没一个人真想为完颜亮出力卖命。除了想逃回家乡,有这种干脆投奔南宋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我目测了一下到江对岸的距离,突然觉得这个距离对自己来说也并非就不可能,而夜里要摸出兵营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但蛮牛他们呢?想到这我摇摇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完颜亮为了防止民夫的大量逃逸,立了个“一人逃走,全队斩首”的铁规,自从与这一队十多名民夫同吃同住,同甘苦共劳役一路南来,我便没想过要丢下他们,而他们也把我当成了逃跑的主心骨。
“咱们至少得有一艘船,”我望着江面若有所思,“还得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也许我们用得着现在建造的这一艘。”
“绝对行不通!”蒋老刁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圆木,以劳作掩饰着自己的声音,“这是那种高大的蒙冲战舰,速度慢不说,还得有熟练的浆手舵手才能操控,就凭咱们这些人,就算弄到船也是太监进洞房,干着急!”
“你有什么好办法?”我问道。
蒋老刁指了指江边,那里有几艘小船往来穿梭,是一种只能坐三、四人的小渔船,被金兵征集来作为传令之用。“在江面风平浪静时,只需有人操桨,我掌橹,靠这种船我‘水上飘’也能渡过长江。”蒋老刁殷切地望着我,眼光烁烁。我摇摇头没有搭腔,要我丢下其他人独自逃走,我暂时还做不出来,但现在,宋军撤走时带走和焚烧了所有江船,要找到艘能渡江的船真比登天还难。蒋老刁见我没有答应,眼里不禁露出失望之色,没有我的帮助,他也没能耐逃出兵营。
“除非大家一起走,不然我不会答应。”我停下手里的活,“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蒋老刁低头寻思半晌,最后眼中露出一丝狠色,咬牙道:“办法也不是没有,但这险冒得可就大了。”
“说说看。”
蒋老刁敲敲身下的船板:“这楼船上有无数甲板,先跟兄弟们通口气,建造时只要做点手脚,留下一块活动的船板,届时便是一上好的木筏,再做一简易的舵和几副浆藏在废料中,靠这玩意儿我也能把十多人渡过江去,不过”蒋老刁说到这停下来,连连摇头。
“不过什么?”蛮牛也听到我们的商议,连忙追问。
“太冒险了!”蒋老刁叹道,“不说冒着被监工发现的风险,就算平安下水,木筏的速度比起那些小船来也慢了许多,一旦被金兵发现驾船来追,大伙儿就是死路一条,这还没算木筏在江心的波涛和急流中的凶险。”
我追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有!”蒋老刁笑着调侃了一句,“大家都变成王八游过去。”
我踌躇片刻,决然道:“好!那就这么干!”
“怎么干?”蒋老刁疑惑地望着我,比划着问道,“变成王八游过去?”
“!”我忍不住擂了他一拳,笑骂道,“你变王八去!”
见监工的金兵望向这边,我低下声音说:“今晚就问问大家,如果愿意靠木筏赌赌运气,咱们就这么干。”
蒋老刁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干!只要木筏能到江心,我蒋老刁就能游到对岸!”
见他根本没有把旁人性命放在心上,我蓦地一惊,不禁暗问自己,是不是下意识中,我也存了和他一样的心思?我不知道答案,不过好歹这个办法需要大家同意,有一个人反对都无法实施。
当晚的睡前会议出乎预料的顺利,几乎没人犹豫便决定下来,大家把信任都交给了我,包括十三条热血汉子的性命,望着众人信任的目光,我心底反而有惴惴不安的感觉。
就像老天在眷顾着我们,计划比我预料的还要顺利,十天后的黎明,我和蒋老刁干掉几个看守后,顺利地把十多人带到了江边,这时江上薄雾萦绕,水波不兴,正是渡江的好时候。选择黎明而没有选择深夜,除了考虑到这个时候金兵的守备最松懈外,更主要是由于江水太过凶险,蒋老刁也不敢在夜里靠木筏渡江。
守卫江边的金兵主要是防着对岸宋军的偷袭,没人特别注意岸边即将建成的新船,我们顺利起下那面伪装成甲板的木筏,悄然下水,这时我才注意到,除了蒋老刁和两个水边长大的汉子,大家对水都露出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们都是旱鸭子!
十二人分坐木筏两侧,操着做为浆的木板胡乱划着,木筏缓缓驶向对岸的采石矶,此时薄雾渐渐消散,东方也现出一抹鱼肚白,拂晓已经来临。
木筏划出几十丈远,身后就传来金兵的吆喝怒骂,老天爷不帮忙,江上的薄雾没能完全掩饰我们的行动。十多艘小船向我们追来,那是金兵中少数操浆的高手,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木筏的速度和如飞的小船比起来实在是太慢,我们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