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堂里。
新到的这批鲁州客商,已经有几十位躺在按摩炕上和搓澡炕上,死活不走,呼呼地睡着了。
不像是来洗澡的,像是来睡觉的,今晚非要在澡堂这里睡,谁喊起来也不动地方。
还见面就说,流浪这么久,有些扛不住了。
快要冻死,得活着啊。
那就别硬扛。
虽然我们二道河新铺子这里也没有多余的容身之处了。让你们进村去各家住,你们还一个个冻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用棉被捂着给免费用牛车送进村也不行,非说折腾不起。
但是我们会把自己住的位置给你们。
今晚,我们只能不睡了!
再挤挤,让搭地炕那几家,用板子隔住,只要别掉锅里,怎么也能再挤下你们这一百二十人的新队伍。
此时,澡堂搓澡的老师傅们,平均年龄五十岁,正坐在客商的脚边,闭着眼睛养神给客人按摩脚和腿。
后半夜了,老师傅们忙得,有的人下晌饭还没吃上。
村里开铺子时就提前说好,多给开点工钱,不管雇工们的饭菜。只每日或用爬犁或用牛车,准时准点帮大家捎回来各家做的饭菜。用破棉被捂着饭菜保温,各家的饭缸带记号。
眼下,村里都是半大孩子在做饭洗衣。
因为各家即使有壮劳力的妇女留在村里,手头也有活。
要么给新铺子这面洗衣裳,捡柴卖柴。这就算是身体不好的村民干的活了。
要么在村里给许家深加工,包冻饺子、粘豆包,敲玉环面,做鱼肉松鱼肉丸,这回又多了猪肉松猪肉丸和香肠粉面子肠,粉皮等等十多样。
另外,村里那面,许田芯手下还有两个小组,大姑娘们和老爷子们组成的四十人。
然后老万家做新鲜豆腐冻豆腐豆皮干豆腐,也雇走五个。
所以说,这才开始,各家就忙得吃饭在对付。
可是,有口对付饭也中啊,总比饿着肚子干活强。
像是没吃饭的老师傅们,一边给客人按脚,一边就有些留恋地扭头瞅瞅,放在角落里属于自个的饭缸。
他们也没有正儿八经的保温饭桶。
有许多人的饭盒是家里的捣蒜缸,蒜缸上面安个木头盖,再用绳子缠紧不让饭菜洒出来。
蒜缸是石头凿的,石头能导热,想着放在澡堂屋里,一时忙得顾不上吃饭也能保温。
可再保温吧,像是今晚,有许多老师傅家里送的是大碴粥,粥上面给添一筷子咸菜就是一顿饭,想必大碴粥已经成砣。
“你去吃,我这里拔上火罐了,我接手你的给接着按脚,别饿心突突。”抽空吃过晚饭的师傅要伸手帮忙,用极小声音说道。
没吃饭的却摇头拒绝了。
手头的客人睡得并不踏实,膝盖两侧拔着罐子,换手容易发觉。
算了,他看眼水滴钟,再过一个格就要到时辰,不用继续给按摩,到时候再说吧。
后半夜,搓澡大爷们心想:打工真的很治愈。
以前耳背。
现在怕打扰客人休息,互相小声说话就能听见。
以前记性差。现在怕给客人多按,一人忙仨还能把谁到哪个格记得准准的。
总之,以前还天天说,岁数大觉少,并且掉头发,记性差,性格比较宅,吃完下晌饭天将黑就躺下。在家还说一不二,对小辈们常常呵斥,休要管我。
现在,干一夜,困得也不嚷嚷觉少了,就想睡觉,记性也好了,哪都不疼。客人一到就能爬起来,没想到自己挺厉害。并且头上有好几个老板,现在谁都能管他们。更不敢和客人顶嘴说,休要管我。
说实在的,十年的笑容加一起都没有今日对客人们笑的多。
啥也别说了,凌晨了,趁着客人睡得打呼噜,他们还要把泡澡池子刷出来,将换下的多余木屐也刷干净,别影响明日接着泡澡接着挣钱。
其实,不止搓澡大爷们很辛苦,下面烧锅炉的十二位半大小子,甩着膀子仍旧在添松树塔烧火。
后院喂骡子的,也是忙了好一会儿。
还有给新一波客人鞋里缝靰鞡草的妇人们也没睡。
并且,这里已经没有她们能待的地方了,连白家屋里的炕都挤着十位客商在睡觉。
刘老柱凌晨,更是赶着狗爬犁将收上来的靰鞡鞋送往村里各家。
做鞋的妇人们开大门,接过鞋,点上鱼油灯打着哈欠就开始缝补。
刘老柱困得也不记得自己是在谁家,靠着火墙趁空打着盹。
不过,他心里装着事,刘老柱也没用别人叫,约摸差不多一激灵就醒过来开始各家收鞋,收到最后一家时,一抬头看到他媳妇胡椒举着火把出现,在用肠喂狗狗们。
刘老柱:“……”
那是在许家买的肠,给靖栋留的。人还没吃上肠呢,喂狗?拢共给喂两根也不行啊。因为做鞋才挣几个钱,这娘们好像要欠揍。
可他却对媳妇说不出一句重话。
因为凌晨,胡椒眼眉上霜围着头巾子找来,就是来特意给他送件棉衣:“再穿一层,他爹,免得赶爬犁迎风跑冷。”
说话时,从衣襟里拽出一个热水囊,热热乎乎的往他怀里塞。
又道:“快回铺子吧,别有客人起夜撒尿没有鞋穿。”
刘老柱连连点头应下。
现在他很庆幸,多亏推销时,好在嘴上没有一秃噜说能洗衣裳。要不然大半夜的,村里妇人们还要起来洗衣,给洗不要紧,太晚了,棉衣扔火里烤也晾不干。
回去的路上,狗狗们跑的很快。
刘老柱坐在插火把的爬犁上,自言自语笑道:
“是啊,你们也辛苦啦,吃就吃了。原来你们几个狗小子是吃了田芯丫头喂的肠吧,才和她肠来肠往。这个败家丫头,好像是俺家的亲孙女,随胡椒了,手爪子大。我算是知道你们的秘密了。我告诉你们啊,这回吃我的肠,以后也要听我话。”
与此同时,作为主要招待客人的许家,只会更忙碌,更是没法睡觉。
因为新到的这批鲁商,货物没有地方存,只能通通卸到招待贵宾的饭庄屋里。
这间屋里没有炕,全是各个饭桌。
对方本来不放心,说存在这里能行吗?
许老四苦着脸说,我们偷你们笔和砚台干啥呀?又不会写字,用炭笔都没划拉明白呢,在家被侄女教认字都头大,躲还来不及。您放心,这么的,少收钱,一两银钱存货。
成交。
客人们:主要是有道理哈。
然后没有地方住,这间屋里吃饭坐人的位置,竟然也躺下二十多位客人。
可是每个锅里要是不炖鱼,躺的位置凉。
没招了,许有银只能拎进屋里两筐木绊守在这里,时不常的给每个锅下面添点柴,又不能干烧锅。